橘中戏（叁）

夜色嶙峋，乌云笼聚在长夜里，遮住无瑕的月光。

　　竹约站在窗旁，他凝着双袖，眼眸注视着不远处的菀阁，里面仍是一片灯火通明。

　　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温柔的眉眼略过穿梭于视线旁的花枝，回到灰暗阴沉的天空上。

　　他知道，南安辞还未回来。

　　晚灯渡，灯，即是等，等候之意。

　　若是南安辞未归，无论有多晚，南府永远会为她留一盏灯。

　　现在已是亥时二刻，也不知安辞那边如何了。

　　竹约心底温柔的想着，眼底也露出柔暖的笑意，他的唇好看的微勾，琼月般皎洁的手，轻轻触碰着自窗外探进来的花枝。

　　可不要像小时候般，总喜欢贪玩，忘了归家的时间。

　　枝头所绽放的花原来已经闭合成骨朵儿，娇羞内敛的微抿合着，被竹约这么轻轻一碰，竟然悄然绽放开，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竹约看着夜色下灼灼盛放的木棉，轻笑出声，慢慢伸指弹了弹洁白的花瓣。

　　“你倒是讨喜。”

　　温朗的声线在夜里低低的吟道，花朵在黑夜中开的愈加璀璨，最后竟然辉散出阵阵萤光。

　　竹约正瞧着入神，花朵上散出的光芒却忽然之间消褪个干净，不仅没了原来好看的流光，连先前绽放的花瓣也一瞬凋落于地。

　　竹约眉眼微沉，敛了眸中温润的眼神，出现在眼底的，是一片狠然杀气。

　　他的嘴角肆意勾起，连同语调也变得阴冷起来，伴着他的徐徐低喃，在黑夜里，尤为清晰。

　　“看来这府里，是进了阴秽的东西了呢。”

　　他手中骤然出现一道炫目的光芒，随手往窗外一个方向抛掷，光芒瞬间化作万千竹叶，凝起了一面波光流转的透明镜面，直直的挡在晚灯渡前。

　　一道穿着宽大斗篷，遮住脸的男子，硬生生的顿住了脚底步伐，被迫现出身形。

　　一种黑色的雾气自他手中升起，朝窗前的竹约铺天盖地袭来，竹约看着斗篷男人出招的手法，眉头一皱。

　　他巧妙的用光芒化开浓暗的黑雾，衣袖一挥，竹色衣衫化为一个影子，转瞬间，却已至男人跟前。

　　“你是魑。”竹约紧紧盯着眼前的男子，眼神笃定，“谁派你来的，区区邪鬼，也敢来京城这般龙气繁盛之地撒野！”

　　魑抬起了斗篷下的脸，黑暗中，他的脸根本没有丝毫血色，苍白如纸糊过一般。

　　府中的灯火照在他身上。

　　没有半分影子。

　　是个听人办事的邪鬼。

　　魑抿唇讽然一笑，低哑的笑声在无尽雾夜里显得更加森然可怖。

　　竹约听着这般哭魂般的笑声，心底也浮起一丝悚然，万物寂寥，只听魑幽然回道。

　　“你不也是妖吗，比起我这个邪鬼，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竹约默不作答，避开魑的问话，手中的竹叶变幻为数把叶刀，狠狠的刺向魑的身体。

　　“究竟是谁派你办事！”他眉眼微挑，语气间多了抹凌厉。

　　叶刀闪着阵阵光芒，却就像透明般穿过魑的身体，魑脸色从未变过，他静静站在那里，那些刀穿过他的黑色斗篷，皆化成浓浓的黑雾，消散在夜色里。

　　竹约看着魑可以被随意穿透的身体，脸色明显难看起来。

　　这幅身体，没有任何利器可以对他造成伤害，安辞没有丝毫灵力，很有可能随时都会遇到危险。

　　无法抵御。

　　该如何是好。

　　他沉沉的看着眼前的魑，晦暗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又转瞬消逝不见。

　　虚无缥缈的嗓音在浓夜里悚然哑笑，带着恶意，轻蔑。

　　“看好你家主子，想坏主人的好事，若被我抓住，怕是她再也回不来了。”

　　寂静的夜里，传来他压得极低的悚笑，像是即将抓到有趣的猎物，内心的罪恶弑血顿生。

　　说罢，魑斗篷一拂，化为一抹浓暗的黑雾，消失在竹约的眼前。

　　竹约青衫下的手紧紧攥起来，露出突出的青筋。

　　指使魑来，欲对安辞不利的人，究竟是谁。

　　夜风寒凉，倚在墙边打盹的房厮被忽然冻醒，不禁抖着寒颤，拢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

　　屋顶上传来轻微的瓦片踩踏声，窸窸窣窣，听的他心里发寒。

　　“谁！”他站在屋檐下大声喊着，回声在夜里不断传荡，回答他的，是一片寂寥。

　　仿若没有任何人来过。

　　房厮内心狐疑着，怀疑刚刚自己听错了，又一阵风穿堂而过，他打着哆嗦，打算找个避风的地方躲寒。

　　他一转身，踏入停放尸体的屋内，却吓得一个抖栗，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口不敢动弹。

　　屋内站着两个男人，皆穿着黑衣宽袖，虽然视线昏暗，但一个宛若仙葩，一个美玉无瑕。可眼中都闪着嗜骨杀意，直直的朝他身上投射过来。

　　南安辞在昏暗的夜色里隐约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外。

　　却瞧不真切。

　　她正打算随手解决了那个人，宋离泽却一把拉住她准备动作的手，她有些烦躁，“别拉着我！”

　　宋离泽站在光线较亮的地方，看出了房厮的打扮，他皱着眉，收回拉住她的手，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是房厮，杀了，有些麻烦。”

　　听见宋离泽的话语，她衣袖下的刃扇一下顿住，房厮在门外提心吊胆的站着，许是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牙齿打颤，“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南安辞收回袖中的刃扇，眉眼略显不耐，他们都是朝廷官僚，此时是因为公事办案，随便杀了房厮，确实不妥。

　　她细想着，往前走了几步，踏到门槛处，门外的房厮见其中一个人影走了出来，害怕的后退了几步。

　　南安辞掏出朝廷令牌，眼中清冷，语气冰凉，黑色衣衫将她的容颜衬的极为雪白，但在房厮眼中，这个人浑身散发出一种鬼魅的感觉，令他不由惊慌出声。

　　“你，你，是人还是鬼？”

　　南安辞没兴趣跟他说这种荒缪的话题，将令牌往他眼前一递，黑色衣袂划过他的视线，冷然道，“朝廷办案，滚！”

　　房厮一听朝廷二字更是吓得急忙点头哈腰，谄笑连连，“原来是二位官爷……”

　　未等他话说完，南安辞语气已经极其不耐，“给本官滚！”

　　房厮略略一愣，像哈巴狗一样赖笑着，“好，好嘞，奴才这就滚。”

　　看着房厮逐渐远去的背影，宋离泽却在南安辞背后低笑出声，阴郁的声线听的南安辞不由头皮发麻。

　　“没想到南大人官架子挺威风。”

　　她的手暗自抓紧了袍角，脸色却丝毫不变，她回转了身，迎着宋离泽戏谑的眼神，“你刚刚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死么，这样你就可以得到东厂了。”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谈论起自己的生死，眼睛眨都不眨，如同一抹幽深的潭水，不会起一丝涟漪。

　　宋离泽看着南安辞沉暗的双眸，嘴角忽然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整个人的气质，却在他勾起嘴角的那一刻，仿佛变了一个人。

　　邪肆的，弑杀的，不屑的，高傲的。

　　他眼神像是抓住了一个极好玩的东西，带着恶意，带着侵略，语气却极其慵懒，“是啊，我巴不得你死呢，怎么会希望你活着。”

　　南安辞不喜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捉到了渴望得到的猎物，被他活生生戏耍一样。

　　她不由的避开宋离泽的视线，语气烦躁，“盼着我死，何必拉我。”

　　她不喜欢欠着别人债，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无论是什么债，都是欠下的，总要还给别人。

　　黑夜迷蒙，像是永远化不开的黑色幕布，里面藏着那些永远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眯着双眼，打量着南安辞，话语一字一顿，缓慢的，透着嗜伏和阴沉。

　　就像是一瓶毒药，喝下去了，世界也跟着黑暗下去。

　　“你不是说过吗，我是一个喜欢背后插刀的人，既是如此……”

　　宋离泽顿了顿，语气却起了笑意，在黑夜里，却让人喘不过气。

　　“我便不允许别人在我眼前杀你，这样就只有我能杀你啊，背后插刀，血会洒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