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枕（九）

这一天下来，直至黑夜，除了他和还在休养的太后之外，宫中重要的人都跪在殿中为先帝守灵，等到她终于能站起来的时候，她的两腿都已没了知觉，最后还是她的小侍女把她扶起来的。

“泠鹊，太后那边可是好一些了？”魏媛走到离大殿的好一段距离后才轻声开口。

“小姐，您怎么突然提起了太后？现在宫里人人都说太后在先皇驾崩后就疯了，您这是……”泠鹊不解。

魏媛脸色一冷，停在原地。

“宫里人人都这么说么，”她呢喃道，“是我没想到，趋炎附势乃人之常态。太后好歹也是先帝的妻子，为人也没什么过错，怎么先帝一去，太后不过是过于伤心而已，那么多人就开始明里暗里落井下石了么？”

“啊这……”泠鹊听她这么一分析，也不免脸色一白，“我当时听到这些闲言杂语时也没细想，照小姐这么一说，当真是人心险恶，光是在心里想想都觉得害怕。”

“是啊……”魏媛忍着心中的怒火轻声道，“看来做人还是得心硬些好，莫叫人生了误会，被当作软柿子捏。”

“你今晚去找那个负责御书房的宫女莲蕊，她是桥掌事手下的人，你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她就行，其余的事桥掌事会处理，自然会有人露出真面目，到那个时候，什么人是什么模样都能看清楚，我再出面。”

第二天清晨，魏媛用过早膳就前往正殿，刚好在路上碰到张瑞熙。

她与刚刚回到宫里的时候相比，脸色稍红润了一些，只是整个人还是恹恹不乐的模样，温柔的脸上没了之前的精明与强势，还残留着昨夜的泪痕，眼睛依旧红肿。

“张贵妃，今日你仍要去为先帝守灵么？若是身子吃不消就不要去了，回寝宫好好歇着，陪陪孩子都是好的，你既是一个母亲，就该先把自己的身子放在第一位，孩子还小，放在生身母亲那儿才能有安全感。”

张瑞熙抬眼看她，脸上多了些生机，她轻轻应了一声就在侍女的陪同下离开了。

说实在话，魏媛心里是有些紧张的。

现在宫里能统管大局的，只有太后和张瑞熙两人，可偏偏就是这两人在关键时候出了问题，她又对这些琐事不甚了解，这可怎么办才好。

“泠鹊，今晚守灵结束后，我得去找桥掌事暂借几个宫里足够可靠又能干事、有资历的老人，现在宫中许多事我尚不清楚，单凭我一己之力又处理不好，得多派几个人手才是。”

魏媛继续走着，等到她快走到正殿的时候，她见一棵柳树下站着一个人，等她再走过去一些，看仔细了，这人她还是不认识。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来人长相甜美，衣裙、披风都是丁香色，“臣女的父亲是兵部尚书陆丰，因着这几日父亲都未归家，所以臣女这才舍脸来求皇后娘娘，希望皇后娘娘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若是没有什么急事就让父亲今晚归家休息一趟，好让家里人放心。”

陆茗从小侍女的手中接过一个盒子，交到魏媛手上:“听闻皇后娘娘擅长茶艺，臣女特意寻了这套茶具。”

魏媛打开盒子一看，东西确实不错。

“有劳你一片孝心，”魏媛让泠鹊收下，“你费了这么多心思打点，不过就是替家人求一个心安，我明白，今日这个帮我一定会帮。”

“臣女谢过娘娘。”女子行过礼后就离开了。

魏媛继续走着。

“小姐，刚刚那个女子是陆丰的长女陆茗，”泠鹊将事情向旁人问清楚道，“陆茗几年前就已定亲，为人处事都足够规矩，此番过来应当就只是求您帮个忙。这几天不少重要官员都未归家，看来如今的情势仍不乐观。”

“嗯，”魏媛敛眉道，“不过她消息倒灵通，我才入宫不过几日，她就知道找谁求才有用。”

方才她见到陆茗时怎就醋了。魏媛自己都疑惑不解。

魏媛刚到正殿，就见一群宫人拖着几个小宫女，桥羲站在一旁，冷眼道:“都嫌自己命太长了么？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么？好好的人，怎就长了这么毒的一张嘴，给我狠狠打！就在这儿，让你们看看不敬主子的下场，谁要是再乱嚼舌根只会比这更惨！”

殿内一时只有打人的声音和被打的人的闷哼声。

在场的人都脸色惨白，而魏媛并没有把目光放在那几个被打的小宫女身上，她环顾四周，只见角落里有几个半老的女人表情晦暗不明，像是要隐隐退到后门去。

魏媛做了个手势，殿外的人立马有了动作。

戏演完了，但真正的主角还未登场。

她不动声色，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在殿内跪了一天。

守灵结束后，她径直去了御书房。

“娘娘，”桥羲向她行礼，“奴才方才已经拷问过那几个老宫女，她们都是秦太妃指使的，秦太妃是裕王的生母，这么做不过就是为了出出心里的一口恶气。”

“桥掌事辛苦，”魏媛摸着右手腕上的青玉镯子，“这几个老人，就给些银子放出宫吧，毕竟也没什么大错。”

“娘娘说的是，”桥羲连连点头，“陛下现在就在里边歇着呢。”

“好，”魏媛正要进去，又收回脚，“塞外的人什么时候回京城，我就问到这里过。”

“啊？”桥羲愣了一下，但下一刻就收回了自己的表情:“后天吧……或者大后天。”

魏媛也觉得奇怪，自己怎么忽然就提起这事儿。

她走进屋，见他一只手支着头，在桌案上小憩。

她还未走到他边上，他就醒过来:“阿媛。”

她步子迈得更大一些，牵住他的手把他拉到里屋歇息:“都这么困了还硬撑着，怎么，真以为自己是金刚，是肉体不坏之身？”

“我怕还会有别的事，没法深睡。”他眯着眼赖在小榻上，只觉眼皮抬不起来。

“今晚除却我过来找你有件事之外，估计没人这么晚显得慌来找你了。”她帮他盖好被子。

“阿媛可是还有什么事？”她坐在他边上守着他，他握住她的手。

“不是我的事，今天有人来宫里求我帮忙，来人是兵部尚书陆丰的女儿陆茗，她请我求你放她老爹回家一趟，不然家里人也不会安心。”

“陆丰已经回去了。”他打了一个哈欠。

“啊？那我还收了礼，看来是要欠她一次了。”

他没有回应，人已经睡熟了。

魏媛无奈地笑了笑，又替他守了一会儿，见外面没有再来人，就直接跟泠鹊说今晚就在这儿歇息，不回寝宫了。

连续两天都没有歇息好，她也实在是困，一碰枕头就睡过去。

他从睡梦中醒来时，魏媛就在一旁的小床上睡得正香。他轻声离开里屋，走到外面叫上泠鹊:“昨天陆茗可是给皇后送了什么东西？”

泠鹊心里一惊，还好留了个心眼，赶紧叫人把东西拿过来。

等到他打开装着茶具的盒子时，他毫不掩饰地皱了个眉头。

这茶具……是用塞外特制的土烧出来的。

“先放着吧，若是皇后在以后都没想起来这些东西，那就不要在皇后面前提起来，若是皇后想起来了，想个方子把这东西摔坏，直接扔掉。”

泠鹊没料到他竟有如此大的反应:“是，婢子一定小心行事。”

这再常见不过的茶具，竟是个烧手的玩意。

他不再看那颇有挑衅意味的礼物，只是望了望刚刚升起的太阳，远方的玉林寺传来了清晨的第一声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