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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郎番外:只影向谁去

故里月

《萧郎》番外:只影向谁去(已完结,字数10000+)

他就是风景,是诵佛的少女折的纸船愿靠的岸。只要他一抬眼,诵佛少女就会怀着悲悯望尽他的眼眸,忐忑地借佛祖爱人的名义寻觅她在他眼里的身影。

明明是那么不可靠近的存在,却能让诵佛少女凭白生出爱他的冲动,若他能回馈你的爱,他的爱只会比你的爱还要多,哪怕是在顽石里,他也能用他的爱加以灌溉,种出一朵花,还生怕它配不上你。

——前言

冰冷的月光透过窗照在书案上,我伸手握住春芽为我梳头的手:“春芽,先停一下。”

我的头一下子轻了好多。

“你替我看看这遗诏。”书案上泛黄的卷轴已经被我看过很多遍,春芽低下头,奇怪道:“陛下,这遗诏您已经看了一晚上,这上边来来回回也就几个字,还有什么可看的?”

“你不懂,”我目光柔和,像是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一样抚过上面的每一条纹路,“这张遗诏,的的确确是父皇亲自写的,不过——应该在更早一些的时间,那个时候我还呆在皇宫里。”

原来父皇那么早就已经选中了我。

“陛下……”春芽带着哭腔,“您别难过……”

“春芽,我没有难过,我好高兴,你看父皇多疼爱我,他认为我和二哥是一样的,都是他的骄傲。”遗诏上落着一滴泪,我愣了一下,没想到那竟是我的。

“二哥不愧是坐过皇位的人,他真是好手段,他用父皇曾经写过的诏书让我骑虎难下,现在……我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春芽的哭声越来越大,我回头一看,她已泪流满面。

我也是泪流满面。

“春芽,你走吧,这么多年都跟着我,你也该找个好人家嫁了,再陪我一块呆下去,真要变成老姑娘了。”

“公主……”春芽砰地一下跪在我面前,“我知道公主心里苦,没有人能明白公主的苦心,要是连我也走了,公主还能找谁说说体己的话?”

“春芽,不是我不愿意留你,只是你总该好好为自己活一次,我已经没有机会了,你就当是为了我,到了外面好好活着,你若是想我了,还能回来看看我,不必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你别哭,不好看。”

我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眼皮也好重,喉咙干得发疼,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声,忽然有人抬起我的头,往我嘴里灌水,水好甜啊,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我慢慢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大哥。

难道我刚刚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梦?

我抬头看向四周,如天旋地转一般,周围的一切都好不真实:四面的墙矮而窄,刷上的漆都是暖黄色的,墙上设的窗也长得特别一些,外面的光大片大片透进来,我只觉得刺眼,我躺的床也很窄很小,硬得要命,床边的小桌上摆着一个铜制的香炉,飘出的烟的味道能让人立刻静下心来。

我看看大哥,又看看周围。

我莫不是——被带到了一座佛寺里。

“大哥,”我故作镇定,“你又在同我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被你带到了这个地方?”

大哥之前是讹过我一次的,那时他偷偷把我带到闹街上,却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把我一个人留在街上,自己却不见了,街上的人我都不认识,害得我给急得哭出来,好久之后他才现身,我便向他讨了三串糖人解气。

“永安,”他定定地看着我,“这回大哥没有骗你,你要记住,你已经死了,永安公主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从今天开始,你只是你自己,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疯了!”我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对他怒吼:“就因为我听到了你干的坏事,所以你就杀了我,你竟然杀了我……我死了,你有没有考虑过父皇母后还有二哥、子鉴哥哥的感受?你让我的父母失去了他们唯一一个女儿,你能心安么?”

“永安!你不要这样!”我挣开他的怀抱,快要出去时又被他一把拉住,我挣脱不得,只好先冷静下来,与他稍作斡旋:“大哥,我可以留在这里,我会好好活着,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好好,你要什么条件大哥都会答应你。”他松开我,却没想到我把自己头上的珠饰全都摔在他面前,我怒撕罗裙,跪在地上,双手掌心相合。

“永安,你在干什么?”他目光刺痛,向我跪下:“哥哥求你,不要这样……”

“大哥,我的条件只有这一个,”我抬眼看向他,言语里没有任何情绪,“请你允我出家为尼,带发修行,从此世间再无永安公主,只有尼姑静圆。”

“你要入佛门?你宁愿出家也不愿意要那唾手可得的自由?在你心里……大哥就是这样不顾念血脉亲情的人么?”他红着眼,无力地站起来,我看着他的背一点一点被压弯,看着他落寞的身影,没有半点动作。

最后我还是在这座寺里住下了,我每天都跪在佛前诵经,陪伴我的只有我的小侍女春芽。

我在春芽口中得知,这座山寺就在京城郊外,我与父母哥哥相隔不过千里,却没有机会再相见。

最开始的几天,我嘴里念着晦涩难懂的佛义,并不明白这些话中的意思,因此念着念着我就走了神,渐渐想起以前的事情。

我的父皇是晋国的第四代君主,他是个勤俭的人,平时自己的吃穿用度都会省下一些,但对我们几个孩子却从不吝啬,偌大的宫里父皇也只有母后和郁贵妃两个女人。因为父皇只有大哥二哥和我一个女儿,所以他常常认为自己和孩子的缘分太浅,对我们的好那是不用说的。我们几个孩子从小就把皇宫当作一个乐园,整天笑啊闹啊,每一处都有我们的欢声笑语,那时我还以为我们几个这辈子就这么没心没肺、高高兴兴地在这里一起生活,直到老去。

但我错了,错得很离谱。

二哥虽从出生起就被父皇当作下一任国君培养,却天生是个好玩的心性,他每天读完书后还能变出一些新鲜的法子替我解闷,我以为他永远都会是这一副爱说爱笑的样子。

可是有一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一架秋千上,孤零零的,见了我也没有说话,他向来对我百依百顺,我早就成了一副被他宠坏的样子,哪里见过他对我爱理不理的模样?

我气极了,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同他说话,后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跑去跟他和好。

若不是我与二哥整日形影不离,又怎会亲眼见到那件事?

那时我五岁,二哥十三岁,他已是一副俊秀公子的模样,还和京城里最好的女子定了亲,他开始变得忙碌起来,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我了,我只好让春芽陪着我一块说说话。

在阳光灿烂的一天,二哥携我上了宫中最高的楼,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二哥突然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我人太小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整个人摔下去,还磕破了头,流了好多血。

我回头一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

——是郁贵妃身边的吴公公。

我不敢置信,周围也都没人,只好一边哭着喊着,一边拖着二哥的身子走到人多的地方去。

宫女们看见我和昏迷的二哥,都纷纷跑过来问我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说我和二哥玩得太凶,二哥不小心从楼梯上跌下来自己摔的。

不久之后,二哥醒了,可腿也落下了病根,再也不能好好走路了。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被传出去的,没过几天左国公亲自进宫,向父皇下跪,执意要退了自家嫡长孙女和二哥的婚事,左国公是晋国的开国功臣之一,是与定南侯沈卓同辈的人,劳苦功高,父皇不好否他,只能退了这门婚事。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如同五雷轰顶。

我的二哥不能娶到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了,是我,都是我没保护好他。

二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笑了一下,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任何人,也不肯吃东西。

我不能让二哥被毁掉。

又是在天气晴朗的一天,我在花园里和宫女们一起踢球,不知怎么的,我的球忽然不见了,我让她们到处找,可怎么找都找不到。

“公主,”吴公公走到我面前,把我的小绣球递到我面前,“您可是在找这个东西吗?”

我看了他一眼,强压住心里的惊慌:“是你偷了我的东西!来人啊,把这个小偷给我捆起来!”

吴公公就这么被五花大绑,他的嘴被捂住,看我的眼神就像一只没饭吃的狗。

“杖杀!”这句话我曾在父皇那里听过无数遍,这法子据说是专门治不听话的奴才的。

我看着他眼里的恐惧无限扩散,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死在我手上。

那也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没想到人死时会是这般狰狞的模样,恶心地直接把吃过的东西都给吐出来。

当父皇赶到花园时,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看我的表情。

“父皇,”我异常冷静,“是他害的二哥,是他把二哥推下去的。”

他朝我点头,把我抱在怀里:“父皇知道,月儿是好孩子,月儿是真心在意哥哥才这么做的。”

这事后来谁都没有再提起过,但一切都开始悄悄改变。

二哥重新把自己收拾好,像以前一样每天都去父皇那里,读书的时候开始带上我,我也有了自己的先生。

但二哥心里的痛我是知道的,他后来都没再在父皇面前提起定亲的事,父皇也没有强行逼他见京城里的其他姑娘。

我问过二哥他是否是因为心里有了左家的姑娘才不肯见别的女子,他却说不是,只是他不想耽误那些好女孩,若是选了他,那就相当于被他拖累一辈子,不值当。

以前那个爱笑的二哥到底去了哪里?

我为他难过,但又不想他为我担心,只能回到自己的寝宫里偷偷地哭。

我睁开一双泪眼,眼前只有垂眼看我的佛祖,不知二哥现在过的怎么样?我还没看到他娶妻,我还想抱一抱他的小娃娃,还想听他的小娃娃唤我一声姑姑……现在,都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了。

大哥还是不肯放我离开,他怕我将他的事情都败露出去,他怕我害了他的母亲和舅舅,可他为什么没有想过,他的母亲与舅舅毫无愧疚之心,他们害了二哥一辈子,又要害死其他无辜的人,他们罪该万死!

那个皇位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他把剑指向自己的亲人?

我想不明白。

寺里的方丈见我有些不对劲,便找我聊了几句。

方丈说,一念可成佛,一念可成魔,是成佛还是成魔,一切都在于我自己。

在于我自己么?

我看着眼前的老人,心中渐生一计。

我求方丈教我佛义,三个月之后,方丈已经认可我在佛学上的造诣,我抄下几句佛经里的话交给方丈,要他无论如何将信转交给宫中的一名侍卫唐川,此人是个虔诚的信徒,只要他看到这几句话,就会来到这座寺,我就有机会阻止大哥。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让春芽将寺里的小和尚一块叫过来,一人能拿到二两银子,让他们下山的时候替我放风。

半个月后,我终于见到了唐川。

后面的事情都很顺利,我的笑容也渐渐多了一些,外面的事我也知道了不少:二哥的一对双生子又比之前长高了不少,父皇身子也不太行了,母后成天都在照顾他,寻了许多医官都不见好,大多政事都落在了二哥身上,而大哥……在朝堂上已经隐隐与二哥成分庭抗礼之势,我担心的事还是不可避免地要发生了。

佛经上的话我已经懂了很多,我也明白了佛该爱众生,可是我连我爱的人都救不了。

月儿……我睁开眼睛,他痴痴地望着我,目含热泪……我爱你,跟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已经过完了一生,他已是白发苍苍。他的泪滚落到我脸上,那般滚烫,那般灼热。

怎么……怎么会呢……他和我……我们都是——

——萧家儿郎。

我们完了,彻底完了。

因为我也爱他。

我一定是疯了,竟然爱上了自己的长兄。可我没法否认自己的心,只能逃避。

于是我在他面前摘下满头的珠翠,让他亲眼看着我遁入空门。只因为我想要杀死他那颗爱我的心,杀死自己那颗爱他的心。

我断了自己的念头,捡起佛珠,没日没夜地在佛祖前背佛经,学着去爱众生,学着去无差别地爱人。

这一辈子,他的怀抱,我已不敢奢望。

“公主,瑞王殿下已经到了寺外,这一次,您还是不肯见他么?”我望向佛祖的眼睛,今年是我成为静圆的第三年,真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我竟有三年没有见他了。

“公主,外面风雪大,您可不能再让他等你一夜……”我捻动佛祖的手指一顿,“上一次您不肯见他,殿下就在寺外守着,生生等了一夜,婢在第二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殿下倒在雪地里,满头满身都是雪——”

我支撑不住,一下子倒在地上。

“公主!”春芽哭喊着跑来扶我,我只觉浑身都没了力气。

“春芽……”我慢慢爬起来,捡起佛珠。

“公主,您愿意让他进来了?”春芽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快,快把伞给我。”春芽踉踉跄跄地跑开,又踉踉跄跄地跑回来。

我披上春芽给的衣服,站在寺门看着那个孤独的身影。

我举起伞走进风雪中,这外头怎么这么冷,才走了几步我的手就给冻得毫无知觉,他怎么能在这儿站那么久?我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疼?

我走到他跟前,他抬眼看向我,眼里渐渐有了光亮,就像迷失的旅人在沙洲中发现了一汪清泉:“永安……”

我仔细地瞧他,他似乎比之前清瘦了些,胡茬又多了一些,他是变了好多,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和从前是一样的。

我好难过,若他是我的夫君,我此时定然欣喜不已,可他是我的长兄……我没有任何办法,这一生,我与他绝无可能。

“静圆见过施主。”我的声音比这风雪还冷,像一把刀直直地扎进他的心。

“好,好,没事的,永安只要肯见哥哥就行,”他伸手替我撑伞,眼里全是心疼,“天这么黑,你快回去吧,哥哥马上就走。”

天这么黑,你怎么还在这儿站了那么久?

“静圆……想求施主一件事……”我的声音在风中颤抖,原来我也变了,也开始和其他人一样对他有所算计了。

“永安,什么事都可以的,只要你愿意告诉哥哥,哥哥就答应你。”他近乎卑微地祈求我。

“静圆求施主……此生永不称帝,永远尊君爱民,不可有违逆之心,你答不答应?”我心如刀绞,我伤他这样深,他的痛,我也同样受着。我生生折断了他的翼。

“永安……”他怔愣地看着我,转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竟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还流下了泪,何其荒唐!

“施主不答应么?不答应,我就一直站在这里,就算是活活冻死,我也不怕。”我都想好了,他若是执意要和二哥争夺帝位,怕是敌不过二哥的手段,最后只怕难逃一死,他若死了,我也不肯独活。

他的泪越流越多,他就这么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看着他的眼睛,也是一句话都没说。

正当我以为他要拒绝我的时候,他对我笑了一下,将手上的伞一把甩到地上,我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拥入怀里,我闭上眼,没有挣扎。

我放纵了自己,任由自己在他的怀里停留。他的身子好冷,不知道是在雪地里站了多久,我紧紧抱着他,让他尽量能暖和一些。

他许久才松开我。

“好,哥哥答应你,”他从地上捡起伞,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去,“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哥哥担心。”

回去之后,我一夜未眠。

我的计划才刚刚进行到了一半。

有一次诵佛的时候,春芽突然打断我,她告诉我二哥的生母是被郁贵妃害死的,若是二哥成了日后的国君,肯定连他都不会放过,我该怎么办才能保护他。

对了……还有一个办法……

现在他已经完全向我投诚,那么就相当于我替了他,但两方势力较劲的局面依然没有改变,或许只要换一个人坐到那个位子上,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我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件事。

父皇曾问过我,大哥与二哥,哪个更适合当国君?

我认真想了一下,大哥对政务不感兴趣,不上心,自然是不可以的,二哥嘛,对政事非常有见解,但很多想法都太过超前,放在现在的境况下恐怕难以推行,好像也不可以。

那月儿说说,还有谁可以成为晋国的国君?

我抬头看向父皇,父皇也看着我,眼神意味深长。

我跪在佛前,日日诚心念佛,我愿意爱着众生,慈悲为怀,但愿我能以此洗去他积下的杀孽。

他已愿意全心爱我,奈何我此生不能偿他,愿佛祖能够渡他,让他余生安稳,不再苦于争斗。

他告诉我,二哥已经有了软肋,要我寻机会下狠手。

可是他不明白,我是他的软肋,亦是二哥的软肋。

幸好,二哥这辈子还能有个能让他笑得开怀的姑娘。

难怪,她当初写给我看的字那么像二哥的字。

父皇近日里已经说不出话了,我甚是想他,可是我不能见他,为了这个计划能顺利进行,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不知父皇和母后会在什么时候想起他们的小女儿?他们为了我,怕是眼泪都要流完了。

有一天清晨,月亮还挂在天上,春芽就急匆匆地跑到我面前,先是忍不住落了泪,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看着我,我一下子全明白了。

“公主!公主!”春芽扶住我,我像是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她被我吓得哭得更大声。

“父皇……”两个字脱口而出,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啊……啊……啊……不可能,不可能!父皇还没有见到我,他不会的,他不会的,他说过要等我回来,父皇他最爱我了,他不会食言……他不会!”

我不能哭,我还要替他活下去,替他守住他的国家,他的子民。

可我还是不停地哭,哭得力气都没有了,哭得泪都流干了,一口饭都吃不进去。

我身着孝服,见到了同样穿着白色孝服的他。

“接下来……就辛苦施主了。”这一次他紧紧地抱着我,生怕这回离开就是永别。

后面的每一天,我都在惊吓中度过,春芽每日都会告诉我新发生的事情,这些惊心动魄的事以前都离我很遥远,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我不能慌,我要耐心等待。

公主,昨晚瑞王殿下在香楼里临幸了一位叫兰玉的舞姬。春芽冷不丁地打断我。

我拨动佛珠的手停顿了一下。

春芽是在做甚,这些事我又不关心,为何还要同我说?

不过她一提醒,我就想起了另一件事。

子鉴哥哥可是快到京城了?

快了,公主,快到了。

宫变那晚,我在佛前念经的速度更快了,烛火随风跳动,我不知自己心里在怕什么。我紧锁眉头,拨动佛珠的手也快起来。

公主,瑞王殿下的行踪婢已经派人放给陆云生了。

串着佛珠的线断了,佛珠全都落在地上,我弯下腰去捡,却抓不到所有佛珠。

天有不测风云,这一次,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也真的回不来了。

在那一刻,我心中的佛轰然倒塌。

我追悔莫及。

老天爷,我求求你,求求你,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好不好……

我跪在地上,跪的不是佛珠,是天地。

我怎么就那么笨呢,当初他抱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再留他一会儿,多一会儿都都可以,我不能没有他。

若是他今夜丧命,我定不会再顾念亲情,二哥也休想护住叶知秋,这辈子,他都别想再见到她。

原来方丈口中的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竟是这个意思。

可惜我现在才明白,已是覆水难收。

我竟不知他爱我至此。

我没有把佛珠收起来,任它们散落在地上,我看着摇曳的烛火,直到烛被燃尽,直到夜尽天明。

我捡起地上的佛珠,一颗一颗擦干净,在我把佛珠重新串好,准备继续诵经时,春芽闯进来,门都没有关,外面的雪全都被风卷进来,我一下子寒毛竖立。

是他。他受了伤,支着一把剑跪在雪地里。

我什么都不顾了,直接冲进风雪中,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哥哥,月儿来了,哥哥看看月儿,月儿在这里。”我拨开他凌乱的头发,为他挡雪。

后来的每一天都过得好快,我只觉得这每一天都是从老天爷那儿偷来的,我恨不得每一天都能看到他,我恨不得这就是我们余下的人生。

叶知秋入狱了,我知道这是个好时候。

我目送他离去,我最后一次跪在佛前,念着佛爱众生的经文,心里想的全是他。

子鉴哥哥见到我的时候,我已不再是静圆,而是手握生杀大权的永安。

我带着心腹闯入皇宫,听到他已经抓住二哥的消息后,我也进入大牢,准备拿叶知秋同二哥做交易。

我知道二哥心疼我这个妹妹,他一定会答应的。

可是牢里的人不是叶知秋。

我竟失算了,看来二哥也料到了很多事,不过没关系,现在我的胜算更大。

众人迎我入正殿,我抬起头,二哥看我的眼里,全是失望和绝望。

我心痛不已,可我还得继续把戏演下去。

我狠下心来,在众人面前宣布夺位。

可我没想到叶知秋会在这个时候来,而且她手里还有父皇的遗诏……

这遗诏上,除了立二哥为帝之外,到底还写了什么东西?

叶知秋打开遗诏,宣读里面的内容。

最后一条……竟是立我为皇太女。

原来父皇早就料到了今天的这一切,他早就知道我是唯一的破局之人。

这就是我的命。

我成了新帝,所有人都向我跪拜。

我痛心不已,但还是将大哥和二哥贬为庶人。

我成为新帝的第二天,二哥和嫂嫂就要离开京城了。

等我走到子鉴哥哥的小院门口时,我听到了他和另一年轻女子的声音。

我躲在角落里看,只见那年轻女子身着蓝衣,头戴兰花玉簪,从手腕上取下一只有些旧的银镯子放在他手心,眼含热泪道:“我原不明白为何您要将这镯子一直随身带着,如今我明白了……当初您把它暂时放在我这里,现在我还给您,让它物归原主。”

当我认清那只镯子时,我愣了一下——那是我和他跑到闹市里的时候,他在一个小摊上挑出的镯子,我问他要送谁,他说这是送给他的心上人的。

我转过身,跑去找二哥和嫂嫂。

因着昨夜的惊吓,嫂嫂一见到我就黑了脸,扭头不肯看我,二哥则是哭笑不得:“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你莫跟她计较。”

桂丹姐姐带着阿春阿夏这对双生子走进院里,没想到这两个孩子这么多年长了这么高,浑然不像当初那两个大胖小子了。

“姑姑。”两个孩子怯生生地看着我,本能地躲在桂丹姐姐的后面。

是了,五年已经过去,孩子们早就不记得我这个人了。

我让春芽为桂丹姐姐和孩子置办离开时带走的东西,桂丹姐姐与二哥的缘分已尽,两个孩子也不是二哥亲生的,总不能一直跟着二哥。

“姐姐,这些年,你太苦了。”我忍不住掉下泪来。

“傻丫头,人都是这样,哪有什么苦不苦的,”桂丹姐姐抱了我一下,“我与你做过几年妯娌,你的性子我还是了解一些的,你且记住,不要老想着别人,也多为自己想一想,人活在世上,不就图一个活得开心么。”

“好,我会记住姐姐的话。”我泪流不止。

我送走了好多人,他还留在这里,说要等到我真正成为晋帝的时候再离开。

那一天,我穿戴整齐,他目光灼灼,我走向他,好似一个羞怯的新嫁娘。

真好看。他说。

月儿长大了。他又说,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嗯。我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我们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直到春芽在外面唤我,我才起身离开。

我没有回头,因为我已泪流满面,我不想让他看见我不好看的模样。

那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我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正殿前,接受天地对君王的洗礼。

在这一刻我终于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我爱的人成为了众生中的一员,从此我会全心地爱众生,今后他也能被我这么爱着。

我们从未分离。

成为晋国的君主之后,我的每一天都很忙碌,不过我主要的精力都是用在扩充军力上,毕竟五十年过去,晋国都没能再出一位像沈卓这样的神将。

我身为君主,亲自为父皇扶棺。我看着那大而笨重的棺材,想到从小到大都疼我的父皇就躺在里面,便一下子跪了下去。我会替他守护好他的国家,替他守护好他的子民,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我整日忙忙碌碌,还好母后还在,累了的时候可以找她说说话。

我的新侍女叫春桃,本来替春芽的人应该是一个叫月槐的女子,但她先前是瑞王的人,她还告诉我她原先不叫这个名字,这是瑞王赐的名。

月槐……

我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对她道,月槐,你自由了。

我就在忙碌中度过了十多年,这十多年内晋国再度强盛,人人都说颇有晋国开国时的势头,我很欣慰。

我一个劲扑在政事上,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正在我筹备下一个计划时,母后突然病倒了。

我一下子被打回原形,就像当年父皇去世时那样。

我没有办法提起精神,整日以泪洗面,大多的国事都交给了我的长子晏儿处理。

我每天都抽出大把的时间粘在母后身边,生怕自己没盯住母后。

可是我到底是人,我没有通天的本事,母后还是走了,她临走时看着我,眼角边挂着一滴泪。

母后……我跪在母后的床边,不停地哭喊,她都没有再睁开眼睛。

我被春桃扶着走出屋外,却见到晏儿往我这里赶了过来。

母亲。晏儿欲言又止。

晏儿,可是有人过来了。

对。晏儿见瞒不住我,便落下泪来。

我的视线越过晏儿,看见了两个人。

二哥……我哭着扑进二哥的怀里,母后去了。

二哥紧紧抱着我,一时大家都泣不成声。

月儿别怕,哥哥回来了。二哥也止不住泪,哭得像个孩子。

在我即位后的第十九年,我们一起办好母后的葬礼,这一次,是我和二哥为母后扶棺。

我与二哥和嫂嫂坐在房间内喝茶,我突然鬼使神差道,二哥,你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么?

我话语刚落,就见嫂嫂红了眼睛。

月儿……嫂嫂不停地抽泣着,其实,在你成为晋王后的第二年,他就走了。

为……为什么……他不是答应我要好好活着吗?他怎么不说话算话?

月儿……这回是二哥开的口,你不知道……你就是他的一切,他离了你,自然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为什么这些他从没有告诉我,他怎么这么傻。

我跌在地上,下巴不停地抖着,泪水不停地划过我的脸颊。

我的心早就被人拿走了,只是我自己从不知道。

十年之后,我把国事全部交给晏儿,前往南方游玩。当我来到姑苏时,已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南方的春天竟是这么美,生机勃勃的,我一时起了兴致,便带着春桃坐船赏江边美景。

我看着那盛开的桃花,它们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有着旺盛的生命力,而我……已经老了,容颜不再,青春不再,那些爱我疼我的亲人都离我而去,如今,我没有可依靠的人,我的孩子们,我的子民们,他们都要依靠我,我真的有些累了……

我感到自己没什么力气,就靠在了春桃的腿上,我迷着眼,想起我小的时候,我在宫里玩啊闹啊,那个时候大家都很快乐,没有什么烦恼,父皇,母后,二哥,子鉴哥哥,还有……他,他们都陪在我的身边,每一天我都是抱着对第二天的期望入睡,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满心欢喜地醒过来,那样美好的日子实在是太过短暂,一下子就没了。

后来……后来的事我都不愿想起来,想到这里,我竟像个走丢了的孩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陛下,您别哭。春桃唤我,像母后一样安抚我,我渐渐安静下来。

我继续想着,想起了好多人,我以为我都把他们忘了,我想起了十三岁的二哥,十五岁的子鉴哥哥,二十五岁的母后,三十二岁的父皇,二十二岁的桂丹姐姐,二十四岁的嫂嫂……

还有……还有二十六岁的他。

真好啊,我们都聚在了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我也是……萧家儿郎。

已经有了白发的女帝慢慢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过来。

春桃泣不成声。

昌宁二十九年,晋国女帝萧月于姑苏江中的一叶孤舟上溘然离世,时年四十八岁。

其长子兼晋国太子萧晏于同年即位,晋国年号改为昌吉。

史书上记载,萧月是晋国的第五代国君,可与晋国第一位国君以及开国功臣定南侯沈卓齐名,关于女帝的传说有很多,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女帝在遁入空门五年后夺得帝位的传奇经历,在他们看来,女帝正是因为有了五年的佛学积淀才能成为一位少有的懂得恩威并重、真正爱惜子民的国君,成佛与成魔,生而为人的她都已做到,因此她被晋国历代百姓视为天神,她亦为后世敬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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