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三日后的北境大渝军营。

“三皇子。”

“怎么样？有消息了？”闻听背后传来的声音，郑泽峰转过身来。

“嗯。”擎烈点点头，道：“此人的确是他们大梁军中之人。不过。。。”

“不过什么？”郑泽峰问道。

“不过，那个人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监军而已，而且，似乎身子不大好。”擎烈皱眉应道。

“哦？他如此挂心的人，竟然只是一个监军？大梁的一个监军就有如此之能？”闻言，郑泽峰有些不相信地挑起眉，看向他问道：“这消息确切吗？”

“应当无误。”擎烈点头，又道：“就为了打听这个，我们还是颇费了一番周折呢。其实，他口中的这位苏姓监军自我们与大梁交手以来，便从未上过一次战场，甚至在军中出现得都算不得多，几乎可以说是深居简出了。”

“深居简出？呵呵，头一回听说上了前方战地还能深居简出的人。”郑泽峰闻言不禁嗤笑道。

“的确就是如此。莫说是我们了，就连他们大梁兵士也不常能见到他。”擎烈道。

“既是如此，那你们又是如何打探到的呢？”郑泽峰好奇道。

“属下先是派人埋伏在大梁驻军之地的外围，而后也是无意中发现每隔一两日都有一个出入军营送物资的周边老百姓。于是，令人拿住此人，通过他为我们在对方军营里打探到的消息。”擎烈解释道。

“既然拿下了此人，何不直接以此人的身份进入，这样岂不摸得更清楚。”郑泽峰问道。

“原本我们也作此想，后来考虑一来那老百姓与他们军中一些兵士比较熟悉，打听消息更为方便；二来，最主要的原因，也还是怕打草惊蛇了。不过，换了这样的方式，目的也一样达到了。”擎烈道。

“嗯，还是擎将军你思虑得周全。”郑泽峰点点头，顺势拍了拍擎烈的肩头，问道：“那么，这个被他称作‘苏兄’的人究竟姓甚名谁？”

“听说，是叫苏哲。”擎烈道。

“苏什么？”郑泽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苏哲。”擎烈重复了一次。

郑泽峰确认道：“打探来的消息不会有误吧？”

“应该没有错。我们问过了，大梁军中仅此一位监军，就叫苏哲。我们的人还探听到，如我们所料，此人原非他们大梁军中人，而是此番随军而来，也是来自大梁的帝都金陵。此人在军中职位虽不算高，确是深得蒙挚的信任和倚重。”擎烈摇摇头，沉吟道：“其实这也是属下一直迷惑不解之处。”

“算了，既然确认了姑且就算是他吧。也许是个化名也不定。”对此，郑泽峰不甚关心地摆摆手，续问道：“那么下一步擎将军你将作何打算？”

擎烈眯眼看着远处不见晴日的天，微微一笑。

大渝军牢。

“小子，这两日还好吧？”踏入阴冷的帐内，擎烈皱了皱眉道：“这鬼天气可真够冷的。”

萧景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和往常一样，没有说话。

“这几日你在我们这里做客，想必你军中的朋友对你应当会甚是挂念吧。”擎烈说着，朝他看了他一眼，踱了几步，继续道；“比方说你们的那位监军大人，他叫梅、梅什么来着。。。咦，怎么想不来了呢。哦，好像是叫苏哲吧。对，苏哲、苏监军。我说的没错吧？”

擎烈说完，微微侧头看向萧景睿。

而这一次，他毫无意外地在萧景睿的眼眸中看到了一划而过的惊讶和失措的神色。

“看来我所说的没错了。你一定在惊讶这个名字我是从何得知的。其实，这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当然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感谢你，若非有你，我们还不知道你们此次你们大梁军中竟会有如此人物。这样的人物，想来我也有好些年没有遇到了吧。嗯，让我想想，算起来大概有十多年了吧。”擎烈微微一笑，沉吟道：“不过，听说你的这位苏兄，近日似乎身体抱恙呢。”

萧景睿看着他，咬着唇，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只是徒劳。

“嘿，小子，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其实无论你说不说，我都会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擎烈扬起手，冲他握了握拳，继而放开，悠然道：“而所需，无非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好了，朋友，你放心，这一次我不是来为难你，不是又来找你打听什么消息的。对于你嘛，我多少总还是有所了解的。”擎烈的语气甚是轻松，走近他，随口道：“我只是想来看看，顺便和你分享一下你所关心的消息。好了，要说的话我也说得差不多了，就不打扰你了。”

擎烈说完，仰首走出了军帐，徒留他一人留在了大帐内。

距离萧景睿被喂下“十日殇”已有六七日，不仅是内息被锁、身体乏力，每日更有蚀骨之痛，且一日更胜一日。也因此，擎烈对他的看守并不十分严密。然而此时，萧景睿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片冰凉，仿佛冰封麻木了来自肉体的一切感知。

萧景睿的目光似追随着擎烈出去的背影，却其实一片空洞。

他不是没有想到自己可能会因为找寻玉佩而落入对方手中，不是没有想过可能面对的折磨，却没有想到对方会因为自己丧失意识时的几句呓语便顺藤摸瓜地刨出了梅长苏，更没有想到不过是三两日的工夫，对方便连其身份甚至身体状况都摸得如此清楚详细。这样的人，这样的能力，远比对手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对垒时的实力来得更让他悚然心惊。

萧景睿垂首暗思：出身将门贵胄之家，自出生便是天赐尊宠。自己虽然常年乐得做个不问世事的富贵闲人，却也自认对格局态势并非没有认识，对一些手段机谋亦非全然无知。

此番随军战北，所思或许单纯。纵是有时觉得身份尴尬，但是大梁，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有自己的母亲，也有自己的挚友，更是承载着太多悲欢记忆的地方。随军向北，是从于挚友相邀，是始于一腔热血，更是发乎报国之心。

然而，随军以来，无论是战场上血肉横飞的厮杀拼斗，还是战场下的智力角逐，都没有被俘以来的这数日带给自己的震撼更多。此番的亲身体验和与对手的直接对话，让自己对于这次所遭遇和面临的对手方亦有了比过去数月来得深刻十倍、百倍的了解和认知。

面对这样的对手，萧景睿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输了。输在了一个避无可避的口子上，让对方沿着它一路撕裂开来，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口子越撕越大了，却是无能为力。后续还将发生什么，他亦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也是头一次，他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这样的挫败感比起当年谢府中生日宴带来的打击似乎不遑多让。他并不后悔因自己丢了玉佩返回寻找而被俘，他也无法怨怪那个在昏迷时呓语的自己，他更没有立场去怪本就处于敌对立场的擎烈。

然而，无论如何，终究还是因为自己，才将梅长苏暴露在了对方的视线中，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也是自己无法推卸的责任。或许，这便是他心中最耿耿于怀的事了。

他的心中想过因为被俘而无法向蒙挚复命，想过因为自己而焦虑不安的言豫津，但所思最多的还是梅长苏——那个虽未战场杀敌，却屡屡以智计奇谋夺回边境寸土的苏兄。

擎烈方才说什么了？苏兄身体又不好了。

是了，这北境天寒，这两日似乎愈发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