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陨落凡尘

天如海蓝，地如湖碧。数顷银杏围一红亭，风飒飒，叶簌簌，银杏叶翩翩而下，宛若精小的翠绿折扇。风中涌着寥寥的馥香，一女子坐在红亭中，素净的白衣落地，覆上了几片银杏叶，她似神女，撑着一张不染红尘冷清的脸，眼波流转，一会儿看着远处的风景，一会儿端详安睡在玉桌上的女娃娃。

时光恬静，万物都静静地沉醉在柔缓的清风中，静谧美好，她轻唤着熟睡的人儿。

“辛蔓啊，该醒了……”

淡凉的指尖轻点眉心，一股暖暖的气流在眉间化开。

辛蔓皱了皱眉头，睫毛微颤，眼前的矇眬渐渐变得清明。原来方才自己是睡在一块温润清凉的墨灰色玉桌上，睡起来真是舒爽极了，辛蔓用小肉脸不停地蹭着玉桌，两只手也贴着桌面招来招去。

倏尔碰到比玉石还细滑之物，仰起头一看，对上那一双圆溜溜的灵动的小鹿眼，一眯，笑意在上挑的眼角舒开。这让辛蔓想到墓冢里的少年，但这双眼生得比那少年的还好看。

“姐姐，你的眼睛好漂亮！”辛蔓伸长了脖子，凑近些细细瞧着，碰到的那细滑的手就一直抓着没松开过。

漂亮姐姐抽开了手，点点辛蔓的小脑袋，盈盈欲笑，眉眼生花，“辛蔓莫不是连带着自己也一并夸了。”

“啊？”风儿悠过辛蔓的小圆脸，一片银杏恰好盖在了她的眼睛上，辛蔓用手拈下，掐着叶茎转了起来，脸上还是满满的疑惑。

“吾用精血化人，衍至千年，辛唯有这双眼与吾生得一般无二。”

辛蔓恍然大悟，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拘谨地站得挺直，原来是神，崇尊！仔细一想，变成漂亮姐姐后，声音也是那样的空灵，不过少了敬畏之感，换了一副女相，反让人感到亲近无比，“在洞中，那声音分明是……”

“男声吗，哈哈哈！吾年已万岁，原身是男相啊，只是看淡了浮尘，世间男女本就无异。”白袖一挥，柔润的脸变得锋俊英朗，唯有那一双鹿眼不变。崇尊牵起辛蔓的手，宽大的衣袖笼住了辛蔓，她扒拉开，只扫了一眼，那袖上的金丝绢花便吸引了她，完全忘了惊恐。

崇尊将她牵在一处花海，艳丽丽的一片，与阳光争辉，辛蔓激动的大喊大叫，惹得崇尊也不禁笑了起来，“大红花，好多大红花啊！”辛蔓一下子便扑到了花海里，蹦蹦跳跳，手舞足蹈。

“上有扶木，柱三百里，其叶如芥，有谷，曰温源谷。大红花有雅名，为扶桑。你娘亲身死时，唯一的执念就是送你一朵大红花，如今我代她送你了一片，你可否喜欢？”

“娘亲……嗯嗯，喜欢。”辛蔓把头埋进花丛里，隐去了将要落下的泪水。想起娘亲，她既高兴，又伤心，心里悲喜掺杂：明明答应过我学会写字，才能将这大红花作为奖励给我，可我现在还没学会呢。“哎呀，算了，既然是娘送我的，我都喜欢，这扶桑花好漂亮啊！”

崇尊看着辛蔓，心里欢喜，这人间的一切他都热爱，热爱山水草木，热爱可爱善良的人儿，“你喜欢，那便甚好，扶桑于神界，是神木——太阳树，代表光明，在人间，喜欢它的人啊，热情外表下都有一颗玲珑纤细之心。”崇尊声音清澈，一字一句当真都是神谕。

辛蔓赏着这火红的扶桑，摘下一朵捧在手心里，须臾便化为一袅薄红的轻烟隐没了。留下一双孤零零的小手。

“在你梦境里，一切都亦真亦假。你想留下它，可它终归是假的。”崇尊走到辛蔓身旁，拍拍她的头。

辛蔓有些怅然，原来眼前的都是假的，她看了一眼崇尊，“你也是假的，是我梦里幻想出来的吗？”

“梦要有所依，你从未见过这些，如何能梦到这般美景，又如何能梦到处于美景中的崇尊呢。孩子记住了，梦境是假，你娘的心意是真。吾神灭时，在你身体里留下一丝元神，设下这梦境，待梦结束后，吾就彻底消失了。”崇尊闭上眼，眷恋着人间最后的气息和这恬淡的微风。

梦是假，心意是真。辛蔓琢磨这句话，心里又甜甜的，转而一想，看着崇尊。消失！话是凄凉的，可他的神情很释然，辛蔓不明白这种情感，她觉得崇尊现在一定很伤心。“石壁上写的人不知神为何物，是真的吗？我看昊叔和严哥哥对壁画上画的神，一点儿也不知道。”

“是真的，人已经忘了神。”这话说的轻松淡然，半点伤感也没有，颇有一种既成事实，便坦然接受的意味，崇尊用手掩上辛蔓的眼睛，淡白的光微亮，“你且看。”

辛蔓眼前一片混沌，耳边异兽嘶鸣，一白衣尊者手挥长剑，在乱世中相斗：

异兽作乱于人间，以人为食，所踏之处，血灾横生。神界降下两名神者，崇尊、崇溟，降伏众异兽，困两山万年，可使禁制永世长存，万民永世平安。

万年以至，异兽再无可能逃出两山。只因荒岭岗，霄山地势险峻，人烟萧条，人不踏入这地界，便相安无事。人间太平了，可战乱再起，良善泯灭，霸权相争，黑暗，狡诈，阴险，凡尘变了。

异兽本为恶念所化，是世间生灵修神道时，每历一劫所褪去的恶念，即成神时留下的祸害，就由神来解决。而异兽虽镇，贪嗔，烧杀，抢戮在世不绝，人的恶念日益增长，无时不在滋养着异兽。于是神界召回崇尊、溟二神，欲弃人间。

“崇尊，荒岭岗的异兽已然镇压不住了，你可回神界？”崇溟挥舞着画戟，白衣被血污浸染，他向远处正在奋杀的崇尊喊去。

崇尊此刻正与鸣雷兽相斗，鸣雷兽长天一啸，震耳欲聋，这一吼损人心性，能引邪念，崇尊强制关闭五识，任何杂音不再入耳，与那兽斗得遍体鳞伤。崇尊投注于此，一心灭兽，任何事物都不能让他回头。

“崇尊！崇尊！崇尊……你既然无离去之意，我便陪你奋战到底！”崇溟拿着画戟一路向崇尊奔去……

天门已关，两神以元神祭山，异兽永镇，而神界对人间灰心，已然抛弃，抹去了人对神的记忆，人再也不能忆起崇尊，崇溟，那曾以祭元神护人间平安，不受异兽纷扰的神。

崇尊拿开双手，时间将至，梦境渐渐消退，神人身影如烟。崇尊又摸了摸辛蔓的头，与这人间最后的接触，“辛蔓，吾将无名剑交予你，你要用它做何事由你做决定。我，崇尊相信你是这人间良人！”

“崇尊……嗯嗯！我要像你一样，心系天下苍生，消弭人心恶念。但我把剑给昊叔保管了。”辛蔓朝着逐渐消散的神喊去。

“昊升性淳善，如此甚好……”

陨落凡尘的神消逝了，只留下平凡的人间，再无神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