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戏.一

年轻人我从小就能看见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可旁人是看不见的。

年轻人他们把它叫做鬼。

年轻人只不过那时我还年轻，一切的一切都可以不当作一回事。

年轻人看见鬼，看见神也罢，独自出游也好，那时候觉得都没什么要紧。

年轻人一天夜晚，被大雪阻在了路上，幸好有座破庙能挡一挡风雪。

年轻人我就是在那个大风雪的夜里，在那座庙里，遇见了他。

年轻人不，是他们———演傀儡戏的老人，和他的木偶，当时的情景，我忘不了。

#年轻人那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老爷子破衣烂衫，到了快入土的年纪，随身没半点值钱玩意儿，除了那个木偶——那木偶是个娇贵女孩儿

模样，做工好的不能再好，娇贵鲜艳得刚描画出来似的，神情栩栩如生，眼角挂着一滴泪惹得我都心猿意马，我差点就伸手去接那滴眼泪了。

相逢即是有缘，夜深雪大无事可做，我就同老爷子凑着一小堆火边烤火边聊天。

话匣子一开便合不拢，听老爷子唠唠叨叨多半个时辰，讲他小时候何等贪玩。

老爷子我啊，一听见盘铃声就收不住腿。

老爷子马上就能反应过来是演牵丝傀儡的卖艺人来了。

老爷子就奔着那小戏台子去，就是被三尺红布台毯上木偶来来往往的演出勾了魂。

老爷子我一时兴起，也学起了傀儡戏，家里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见是真止不住了，也只好由得我去，就这么入了行，也演了一辈子。

老爷子漂泊过多少山水，卖艺的到底是卖艺的，除了年轻时一股逍遥浪荡的劲，还能剩下什么呢？

没个家，没个伴，可不是嘛，还能剩下什么呢，一辈子什么都没剩下，除了这么个陪了他一辈子的木偶。

老头没说完就哭了，拿补丁叠补丁的袖子擦脸，擦了再擦也擦不干净，年轻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顺着他口风哄了两句，干脆让老爷子亮亮手艺，想不到这招好使，老爷子擤（xǐng）擤鼻子止住了眼泪，还真给年轻人演了一出。

其实年轻人也看不太懂戏文里咿咿呀呀悲喜交集，但那伴着盘铃乐翩翩起舞的木偶美得触目惊心，纵然知道只是丝线牵出的举手投足，也活了似的叫人忍不住想挽手相搀，看完叫人不得不叹一声：真不愧演了一辈子的傀儡戏！

#年轻人老爷子您可真不愧是演了一辈子！

老爷子听着这句，也抱着木偶咧开嘴笑了笑，笑了一会儿，脸色也就变了。

老爷子一辈子啊，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事儿，活成这么个怂样，就这么糟践了自己这一辈子……这又怪谁啊？还不是怪这玩意儿。

他盯着怀里那精致木偶看了半天，才缓缓地说到

老爷子大雪滔天，连一件棉衣都置备不上，这一冬眼看都要过不去了，还要你做什么呢？不如烧了，还能暖暖身子。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老爷子手一扬，木偶就被丢进了火堆里，我拦也拦不住，话都说不出，满脑子只剩一句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