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RINGWATER

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场雨夜里舍不得让雨停。

除了今夜的声音，香烟，温度，寒风，饭馆的火光，阴暗的角落，一个找不到家的路人，我想那只是被雾霾遮住了的太阳，但我错了，他告诉我，他只是不想出头的小行星，你看不见。

——

从饭店出来，我满嘴都是食物残留的味道，我用刚买的矿泉水漱了口腔，然后掏出一颗糖含进嘴里，心里想着，这家饭店实属不错，下次可以带朋友尝尝。

外面雨竟打了起来，我看了看时间，21:11，前几天天气其实已经回暖，可这雨一下寒风一吹，怕是近几天都是冷的了。我看着雨筐里实在有些发愁，顺带抚了把刚剪的还有些被淋湿的发梢，有些扎人的刺疼。

这人来来往往的，我的那把透明的塑料伞，不知道被谁拿走了，剩下一些五颜六色的怕也是别人的，我从地上站起来，蹲点时间有些久腿还有些麻。

饭店对面有家罗森便利店，可以穿过马路去买把雨伞，我小心把口红包塞进羽绒服宽敞的口袋然后戴上帽子，跑出屋檐穿过街道，一口气提着进了便利店。

我拿了一块蛋糕，一把黑色雨伞，一盒春泉烟，和几根糖。结完帐我坐在便利店的餐饮区吃蛋糕，叉子稍微有点短，握起来有些费劲，我一边抿化蛋糕一边看着路对面在眼里聚焦的路人，形形色色，来来往往。

路灯实属亮的很，我把盒子扔进垃圾桶，戴好口罩和帽子，重新走进雨里，穿过无人的小街道，我忘记了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

只是刚才好像有什么被我掠过去了，我重新退了几步，发现了，一个英俊的男人，湿着发梢和肩膀，从走过的路到现在都在打量自己。

——

我们靠在巷子的屋檐下吸烟，我记起他是谁了，哥哥的对党，边伯贤。他也想起我来了，给我点了火，我吸了一口，他看着我熟练的动作，微微一笑，“我都不知道你会吸烟。”

我转转头，抬头看着两边建筑挤出来的一点小空，不见光的夜晚，空气带着大颗雨滴掉在脸上，实属凉。

“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问他，看他拿着我的烟，像是在看这个不怎么熟悉的包装是哪个牌子，我看着烟头即将燃尽，他才开口回答我，“没家，怎么回？”

我看着他被猩红照耀的眼睛，好像翩跹的星光，飘忽不定，我眼眶有些疲惫的酸涩，抬手擦了擦雨水，我说，我也是。

他终于拿正眼看我了，我以为他的眼光在说，你说什么，但他开口却说，我是没有亲人，你也是？

我没想到他会告诉这句话，忽地不知道该接些什么了，我把烟头扔在地上，它被雨水熄灭，还冒着些白烟，我再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也不闲雨水和泥土混杂在一起的脏污，只是用纸把烟头抱起来然后走出巷子丢进店门口的垃圾桶。

我再踩着马丁靴回去，他却直接把烟头扔在地上，不管它了，我无言，再次蹲下把它捡起来再回到巷子口扔掉，他看着我一系列动作都没说半个字。

他站在我面前，比我高半个头，我贴着墙，他的头顶正好是屋檐遮不到的地方，我看着他头顶逐渐变湿，我说，这样淋雨会感冒。

他仍然没接我的话，只是抬起那个烟盒，盯紧我的眼睛，我们四目相对，我平静的看向烟盒，心里想，他的眼睛很好看，他说，这是什么烟，给我读读？

我盯着那两个金色字体的单词，念了出来，“SPRINGWATER，德国春泉。”

他把烟收回去，问我，这烟在哪儿买？我没见过，我慢吞吞的回答他，这是代购的，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卖。我扣了扣指甲，又说，我可以帮你买。

他往后退了几步，对我挑挑眉，我离开了禁锢也放松了身体，“也行，那，这盒送我？”

我点点头，“你喜欢抽，好抽？”我看见他也点头。

外面有车飞快的驶过，压着路旁的雨水溅了一片，他压着我的肩膀把烟盒丢到地上，他的声音很动听，至少现在很温柔，你和你哥不一样，他很暴戾。

下一秒听着梧桐树叶被卷起的咯吱声和感受着雨水滴在耳边的凉意，他覆上我的嘴唇，我尝到了他的烟味，还有我嘴里蛋糕糖果的味道，他的唇瓣很凉也很软，我轻轻推了推他。

却换来的是更加激烈的亲吻，我的羽绒服和他衣服布料划过去的声音，他平缓细长的呼吸，紧闭的眼睛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我不再挣扎，想和他一起陷入这雨夜的浪漫里。

其实在我眼里的上海，它从来都不浪漫，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错峰交错的路人，各种味道混在一起的街头，以及还有夏夜人挤人的黄浦江东方明珠，尖叫和狂欢，从来和浪漫不沾边。

可今夜不同，我脑袋里全是日光灯的昏黄和梧桐树金色树叶慢慢往下飘落的模样，连每滴雨，每片被浸湿变得泥泞的树叶，都散发着文艺，而更重要的是，我和一个不那么熟悉的男人在上海老巷子黑暗处相拥接吻。

我们唇齿间的雨水，他眼尖灼热的温度，我想起滂沱大雨，蛋糕，糖果，黑色雨伞，还有那盒德国春泉，他的手指也是冰凉的，轻轻拂过我的侧脸他拉下围巾，摸了摸我的脖颈。

我仰着头拿住他的手腕，皱着眉说，凉。这一开口，刚才猛了些，现在有些干涸的沙哑感，他的眼里的亮光忽明忽灭，我只看得见他的下颌线和柔软的脸颊，他的头发全湿了。

我的那个单字湮灭在空气里，他重新吻上来，我欣然接受，也回吻他，我清楚的感受到我的心跳在叫嚣，酥麻感和腾空而起的红润。

大概我们都忘了对方想的是什么，可现在，我固执又独断的觉得，他的脑子里想的只能有我，我把头往后转，离开他的吻，他睁开眼一片情迷意乱，我说，你浑身都湿透了，去我家吧，就在附近。

——

路灯仍在照着我们，我撑着伞拉着他的手往小区走，我不清楚他的神色，但我不回头，走在他前面，脚步有些仓促，看起来好像有些慌忙，剩下的那几分情感，大概就是余温留下没燃尽的烟头散发出的热气吧。

他在浴室换我给他准备哥哥的衣服，我在沙发上有些轻颤，我想起那个廉价的五毛一个的塑料火机，拿过来点燃了一支黄鹤楼，这是哥哥的烟，这只劲大，可以压制我心里的紧迫的恐惧。

我听到雨声，吹风机的声音，噼啪噼啪的。我想今后不会再有一个冬季的雨如今夜更让人心慌意乱，也不会再有一个城市的梧桐树叶让我难忘，任何一个牌子的香烟让我觉得呛眼到想落泪，哪一个昂贵的火机更比这一个好用。

路边的房屋倒影，脏兮兮的一条河往哪个方向流，我被他从身后簇拥进怀里，我想起某个诗集里复杂的字眼总是让人感到高贵和两个极端，他脖颈还有发丝掉落的水，眼里都是认真，我看清他的五官，我把手覆上去一个个触摸。

还有他的小痣，耳骨的痣，看起来很迷人，他手上的血管是青色的，还有脉搏，清晰又活跃。

他问我，“你家里就你自己？”

我点点头，问答他，哥哥去外地了，爸妈去三亚了，所以，现在我也是个没家的人。

“你是不是对没家有什么误解？”

我没接话，掏出口袋里的几根糖，我问他，吃吗？免费给你几个。

我自顾自的拨开包装塞进嘴里一根，然后想着给他个什么味，他却直接拿了个和我一样味道的草莓味。

他的目光盯了我很久，像一场海浪把我卷进他的眼里，我回想起刚才在热吻，把糖拿出来放进包装里，径直扯住他的衣领往我这凑，我吻了吻他的嘴角，说，我现在觉得，上海才是最浪漫的城市。

而这种浪漫，只存在在今日冬季的雨夜，无论多少个雨天，我都不会忘记，一把黑色的雨伞和一根奶油味的香烟，在梧桐树的倒影下，车马喧嚣，浑身上下唇齿间全是他的气息，像某部电影里的场景，只不过他们都不是主角，也没有那种激烈和狂欢，只是找不到家的两个人，爱上了这座城的一场大雨，从街头开始。

唇瓣再次分离，他在笑，可能也是觉得，和我一样的觉得，这场雨，不该停。

——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