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麻胀痛的感觉逐渐传遍四肢百骸，微弱的意识支撑着沉重的眼皮睁开，缓缓动了动指尖，然后是脚踝。
原本应该在下坠时支离破碎的身体又恢复了完整，这是我第二次认为自己死透了，命运又在乐此不疲的和我开着玩笑。
四周酸臭的气味混着排泄物的骚气，这一切告诉着我身处的地方绝不可能是天堂。
说来有趣，真正能让人清醒的往往是消极的感觉，比如压抑感，比如痛觉。
每次“死亡”的经历都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铁块被地心拖着下坠，又像是被人在地面上钉住了手脚。
我想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死亡了。
可我丝毫不懂自己为何还活着。
粗制滥造的木质囚车，里面塞满了蜷缩佝偻面色铁青的奴隶，我此刻在车厢后半部分的角落里靠坐着，身上的衣服又变回了布满污点的丝绸裙子。
“公主，公主”有人在旁边小声啜泣着，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转动沉沉的脑袋，此刻的意识仿佛还没有熟悉这个身体一般，仿佛此刻有一阵风都能将我从这里剥离出去。
“我没事"这种脱力的感觉糟糕透了。
一个有着棕色头发的年轻女孩在我旁边，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她蜷缩成一团哭泣的时候我可以看到淡薄衣料下清晰可见的脊椎骨节。
听到我的声音，她一时不知是高兴还是如何，表情不论怎么变化在那张瘦到凹陷的面庞上都十分诡异。
“公主，你终于醒了。”她用力撑着自己在我旁边跪了下来，这下我才看清她身上的破旧衣裳，分明就是我昨天逃跑时穿的那件裤装。
余光看到一个行动略显迟缓的人缓慢的向我们这边挪动着，裹着黑色的棉巾披肩，接着木头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我看清了她的脸。
是昨天的那个老妇人，应该是我的佣人婆婆。
“麦粒婆婆，公主醒了。”麦粒婆婆的左唇角有颗黑痣，此刻看向我的眼神不再是昨天的担忧，而是万念俱灰的怜悯了。
内心有些不舒服，总觉得是自己辜负了什么。
“对不起婆婆，昨天我没能跑出去。”
她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来，用手绢包裹着一些颗粒状的东西，倒在她的手心有点粘稠感。
“公主，下次不能再这么鲁莽了。天知道我和艾尔莎亲眼看到你被那些粗鲁的家伙打晕时有多担心。”婆婆的话语重心长的，仿佛和昨天不是一个人。
这下轮到我困惑了，这一次是体验了高空坠物的死亡没错，可是这重生既不是重新开始，也不是原地复活。仿佛整个故事走向都不被我影响的自我发展着。
这是什么原理，平行时空吗？
“看来我昨天不该去城堡屋顶的”我刻意顿了顿，观察到艾尔莎身上的裤装完全没有裂口，难道我昨天经历的完全被一次惨死给抹掉了？
这大概是在几个平行时空来回穿梭，每一个时空的情况都是各自独立的吧。
“屋顶？天呐公主，我就知道你一定受伤了，你明明一直跟我们在一起的呀，直到你看到法兰克的士兵就突然疯了一般跑了出去。”正在尽力还原情况的艾尔莎被麦粒婆婆轻拍阻止了。
“安静些，公主现在正需要休息。”她又努力靠近了一点，我下意识的一躲闪，后脖子立刻传来的痛觉证实刚刚艾尔莎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麦粒婆婆伸出手将方才那些粘稠的黑乎乎的东西往我脸上抹，向伸出手阻止的我突然感受到手心里有一个东西，软软的轻轻的，让我刚才一直都没有发现。
“公主，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公主。这次去往王国的路途遥远，这些士兵也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对你关照什么，你的身份有时反而让你身陷险境。所以克洛娃，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我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你和艾尔莎的。你的脸太像夫人了，有时适极必反，我只能用我的方法来保护你。”麦粒婆婆倾身时身上的味道说不出来的熟悉，也许是正主残留的信息素。
这是属于正主对乳母的感情波动，却让秋弥生想到了自己的妈妈。那个微微有些发胖，喜欢在她看书时敲开门笑着把水果放下，还巴不得亲自味到她嘴里的善良的妈妈。她知道她是爱她的，她感受得到，但是那份压抑像是密不透风的膜铺天盖地压下来，叫她透不过气。
然后她选择了“解脱”。
她并不缺爱，但她仿佛整个人被剪开了一个口子，所有得到的会从那里倾泻出去，最后还是空落落的。
他们说她像是个捂不热的石头，像是活死人。
氟西汀的吃到麻木后在口腔里像在嚼粉笔，它让我的思绪变得简单，四肢变得麻木，有时候我都会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剩下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呆在浴室角落的浴缸里，那里让我感到狭小的安全感。
囚车顶端的门突然被打开，刺眼的阳光顷刻照射在车厢中心的区域。
现在是正午，太阳正当头，士兵要停下来休息进食了。
一个满脸胡须面部凹陷的法兰克士兵探头叫嚷着这群奴隶，无非是些嫌弃脏臭的污言秽语。
车厢里简直可以说是污秽横流，但部分女人们还是会憋着等这一天一次的方便机会。
“快从那里滚出来拉尿，然后再擦干净屁股滚回去。混蛋，可别给我动逃跑的心思，奴隶主可不在乎你们缺胳膊还是少腿。”他的话说的轻巧，这车上的人有的在被装上车前就几天几夜没有吃饭了，何来力气逃跑。
我跟着人群走了出来，来到一片草丛及膝的空地上，趁机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拉着囚犯的木车显然已经被玛格丽特公主的马车给远远的甩在了后面，过度的负担且不说路上会累死几匹马。这个法兰克国王只爱美人和美酒的爱憎分明还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西北面有着一片荫蔽的树林，和车队恰好是反方向，我心里掐算着在三个佩剑护卫的看守下自己能跑多远的距离，又不禁为自己的“易死体制”而心里发毛。
说起割腕还好，血流干了就没有什么痛觉了。但上次那个从六楼高的地方磕磕绊绊身体分家血尽而亡，真是可以入选年度十大糟糕死法了。
迫于对“死亡”的发怵，又或是一点点想活下去的私心，我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些念头。
显然被乱刀砍死和乱箭射死也并非什么好法子。
也许是这重生后的经历太过刺激，我的心脏无时不刻不在扑通扑通有力跳动，上辈子抑郁而终的压抑负重感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这当然也要拜上次那个喝人血的变态所赐，幸好我没有看到他的脸，一定和报纸上连环杀手的奸邪模样差不了几分。
等等，如果比喻来说，我的上一次逃脱经历就好比是在这个平行世界丢失的存档，那场屠杀在这里也应该都是不存在的。
正在打着心中小九九的我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方便时身后那个大胡子士兵不怀好意的打量。
回到车队的路上，我听到旁边士兵之间的议论。
“除了国王特派的两车外，德普莱尔将军将军另外差点了10车美酒，最后只剩下8车了。”
“那另外两车呢？”
“听说博讷城堡的酒窖里闹鬼，赶去时运酒的士兵都已经血肉模糊，酒桶的阀门都开着，满屋子鲜血和酒交混在一起，那场面渗人极了。”
听到这，我一不留神就在土路上磕绊了一下，周围的人并没有因为我摔倒而停下来，都仿佛行尸走肉般的路过。走在前面的士兵回过头看，却仿佛看到了我身后的什么，稍作打量就继续走了。
未等我作反应，自己的胳膊突然被人猛的扯起，连带着后脖子的淤青处都嗡嗡的痛。
前面突然出现一张满是胡须的脸，是素未谋面的标准德国大叔模样，盔甲也遮盖不住他肚子上的横肉，不禁让人幻想他跑起来肚皮上的胄甲上下晃动的滑稽样子。
“没事吧？”他忍不住挑眉的奸y样子真的很是倒胃口，饶是我看过无数书也完全无法把这一画面同什么英雄救美联系起来。
我只好装作害羞一般温顺的低下自己涂满淤泥的脸，什么也没说就蒙着头向追上前面的队伍。
几步小跑就让我略感疲惫，就在我仿佛看到了车厢缝隙里偷偷观望我的麦粒婆婆和艾尔莎的眼睛时，后颈突然被人钝击，眼前的一切突然又开始模糊不清了。
该死，一定要两次都打同一个地方吗。
俄尼索斯骑上了这座落魄城堡里唯一的快马，沿着车队驱车驶过的车辙印一路追赶着。
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
方才正应该是享受鲜血与甜酒的时候，看着酒杯里融入酒液的浓稠满满消散，心里的渴望却越来越大，疯狂叫喧着快要让他跪地屈服。本应是香甜的酒开始散发出一种金属的锈臭味，难以抑制的愤怒让他疯了一样的将它甩出去，随着玻璃应声而碎，墙面上出现的殷红色印记像是一只刚要展翅的鸟。
仿佛有尖喙在搅乱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浑身发热来到了角落里的那个酒架。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木工粗制的木屑还留在表面，乌亮的钉子泛着的光仿佛在嘲笑着他。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哀嚎着，它叫嚷着，寻找自己的解药。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追寻着什么，但只有这样，那种即将占有的满足感和舒畅感才会将他狂躁的细胞熨贴妥当。
王子骑上了他的快马，他需要那个公主。
可谁知道迎接公主的将会是是拯救，还是囚笼。
潜意识总是断断续续的，愈来愈远的囚车最终变成一个点，坚硬的草木枝叉划伤手臂的刺痛，衣料被撕扯开皮肤暴露在外的微凉。
这一刻仿佛又变回了曾经的自己。
什么都无所谓，就这样死了也无所谓了，只是这一次死的未免也太屈辱了。
目光最后聚焦在一个点上，因为衣物被扯开而掉落在身旁的那个东西。
醒来时就被我紧紧握在手里却毫无察觉的，黑色翅羽。
它会是属于谁，黑亮的光泽，硬挺的棱角。
它的翅膀一定好看极了。
有机会看到就好了。
这可笑的念头也最终被墨一般浓的不可知覆盖淹没了，克洛娃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那声音又一次响起，这一次听的更清晰了。
—你的鲜血会为我干涸，你的痛楚化为我的，直到你我一体，直到不朽。
像是少年过度饮酒而被灼坏了嗓子，又或是刻意的沙哑，他的声音充满了颗粒感，可她却听到了其中缓缓流淌的溪流，婉转悠长。
她看到了在温泉水烟雾笼罩中的他，有着一双白色的翅膀。
阳光种子一般的少年，干净到了极致。
她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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