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谱【肆】今夕

窗棂间漏下淡薄的日光，呜咽断续，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有时他在书房看书，我就安静坐在一旁的花梨木椅上看着他，说不出在看什么，却常常一看就是一天。门外白驹过隙，流光婉转，门内，只看着他静默眉眼，仿佛便也能品味千年。

那日之后无人再来打扰我们，当日之事容与未和我提起，我也没有问他。不知何时起，我越来越贪恋与他在一起的时光，甚至想过就这样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这日容与在阁中作画，他已许久不再画那名女子，一日日多是画的庭外鸢尾。我在旁煮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就搁了笔，问我道，

容与“卿儿，这些日子你就没有什么话想问吗？”

我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想了片刻，

我“倒是有一句想问你，前日我看中了一身衣裳，你说是红纱好看，还是白纱？”

容与“卿儿，只要你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他声音柔柔，面庞依旧是熟悉的清隽，只是四目相对间，语气染了丝不易察觉的凄色。

我“我只要知道你是容与就好了。”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刚要起身就被他握住手腕。

容与“我是冥王。”

他缓缓说出口。

从前听说书人讲过，现在他就站在我面前，却只令我感到眼眶酸涩。

我“笔快干了。”

我轻轻别开脸，指甲紧紧嵌入手心。容与一只手抓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拦腰抱住我，把我整个人都禁锢在他的怀中。

红窗外是满园的桃李春色，日暮斜阳。他低声道，

容与“卿儿，我很想你。”

对我，他从不掩饰眼神里的温柔，每一个字都让我心如乱麻。

我“容与。”

容与“嗯。”

也不知是否拥抱太过用力，他似乎不想多言。

而我也说不出心中所想。

只觉花落的太快，不愿再沉迷一分。

末了还是挣开他，快步走出屋外。

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内红烛摇曳，窗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我熄了烛火，推开吱呀的窗，抱着膝盖坐在床沿，凝视窗外飘飞的雨丝。

描好了青黛眉，点好了绛朱唇。青铜镜里，映着一张清艳的脸。

从始至终你喜欢的只是这副面孔吧，我自嘲一笑，明明心里清楚的很，如果不是为着这张脸，你我怎会有交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他的情愫就如丝线一般扼在我喉咙，越勒越紧，越勒越生疼。

我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早上就被门外来来回回的动静闹醒了。穿好衣服推开门，嘴里的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十几个姑娘齐刷刷站在院内，个个人比花娇，在云浮多年我也没见过这么多漂亮姑娘。小心翼翼上前一问，原来是容与招的，说是选上门夫人。

自古只有上门女婿，哪来的夫人？我头晕了晕，使劲按下心口往上涌的酸水，在宅内寻了一圈最后还是在那间阁楼上找到了他。

我“你……”

我喘的厉害，蓦然看到屏风上的人，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说不出来。

容与似乎对我的反应没有太多惊讶，自然的走过来轻抚我的背给我顺气。屋内落了帘子，如夜里一般，他的浓睫裹上淡金烛光，在光影中，脸部的轮廓幽深而分明，我忍不住偷偷看他，咬紧牙关不让眼泪落下，

我“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你既有念念不忘之人，为何要叫那些人过来？”

他忽然抬头看我，轻笑道，

容与“卿儿这是吃醋了？”

容与“卿儿放心，此生我只想和你一人白头到老。”

未待我答话，他已将我揽进怀中，下巴蹭着我的头发，他的声音那样温润关切，抖落我眼中一串泪水，打湿了桌上画卷，模糊了大片墨迹。我挥手指向那面屏风，

我“那她呢？你到底是爱我，还是这幅面容？”

我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可眼泪愣是止不住，亦无法想像自己扬唇一笑的表情会有多苦涩，索性抓起案台边的酒壶，一饮而尽。

他伸手轻轻擦去我脸上泪水，指尖微凉，我看着他，目光不由自主就停在他的唇上，然后，也不知何来的勇气，凑上去亲了他的嘴唇，鹅毛轻落的一吻，却使我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他反应极快，立即绵缠地回吻过来。

云锦外套滑了下来，轻飘飘落到地上，身子一软，也随了心燥热起来。容与捧着我的头发，在我耳边悄声说着唯有我们二人听得见的话，

容与“你与她，她与你……”

他气息不稳，却仍是温温柔柔的调调。

容与“世上千千万万人，只有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我知道唯有夫妻才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你若同意，明日我便带你回冥界举行婚礼，今日……”

我“就先让我做了你的娘子……”

前半句话刚一出口，我明显察觉到，血从脖子直冲到了脸上，脸颊滚烫，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后半句，

我“只要夫君是你，没什么不妥。”

容与愣住，室内一片静默。好在窗缝透来的风吹灭了红烛，他应该没有看到我红的彻底的脸。

俄顷，他又抱我紧了些，神情姿态里，都是无尽的温柔。

容与“卿儿，我的娘子只能是你。”

他的呼吸温热萦绕在我耳畔，原本在系如意绦上系带的手，顺势把那系带又拉了下来。

一夜春花过，日上三竿，我与他都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容与看起来温润如玉，下手可一点都不软，临了还文质彬彬来了句，

容与“对不起，是我粗鲁了些。”

到底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那些低劣的词人家愣是一个没用，一个“粗鲁”就轻描淡写的掠过。

这晚一过，他的话多了许多，和我大谈世间百事，冥界万鬼，又与我题词春宵，赏花赏月，那个思言我也知道了是上任冥王父君救下的孤魂，修炼万年，现在替他暂时看管冥界。然则我发现对他依然了解尚浅。之后看他停了话，却不是躺在旁边睡觉，而是半覆在我身侧，手指缠着我的发，吻着我的锁骨。

我顿悟，他在那文绉绉地捣腾那么半天，不过是想我小憩片刻。

床头挂着联珠帐，围的是轻罗帐慢，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然而，所谓极尽缠绵，原来并不只是巫山云雨之时。

我“我以前从未想过今后睡在身边的会是冥界之主，你说这话说出去谁会信呢？”

容与“既如此，日后我们可多来人间走走，旁人看的多了，自然就信了。”

他挽起我的青丝，在我肩上落下点点桃花痕迹。

我“人妖殊途，还有许我的宅子呢？”

我耍起了性子，不曾如此留恋一个人，夜里风凉自然而然往他怀里凑凑；累了就枕在他的臂弯里深深睡去；睡着了有时也会将腿搭在他身上。

容与“整个冥界，人间，随你挑去。”

他大臂一挥，极是洒脱。

我与容与在榻上待了两天两夜，从头至尾都是云缕凌乱，衣衫不整，两人长发四散，尽数缠在一处，肌肤只稍碰着，他便会直接伸手，把我捞到怀里，搂着继续入睡……我非但不觉得羞，反而越发离不开容与。整日与他一块，倒像是真夫妻，那些招来的姑娘来的热闹，走的也迅速让人一点都未察觉。

时光如梭，七月半将至。容与渐渐忙了起来，冥界，人间两处跑，只听他说冥界有人谋反，其他也不愿和我多说。我心疼他，想随他一同到冥界，不用他来回奔波，他怕我出危险，同我说等这件事结束后就带我回去，还给了我一个簿子，嘱咐我挑个成婚的好日子。

这些时日我一颗心都为容与牵着，在我看来，所有人与事都与以往无甚差别，所以也都不曾留意。再见他已是七日之后，这次同他一块来的还有思言，单看腰间的荷包就能知道是他。他看了看扑到容与怀里的我，摇摇头感慨，

思言（顾怀）“如此恩爱，也不辜负我的一番苦心啊。”

我“什么苦心？”

他故作玄虚，淡淡看了我一眼，

思言（顾怀）“他没和你说吗？那日去的女子都是我招的。”

什么？！我此刻的表情就像是有人打了我一棒，转身看向容与，他正摆弄着鸢尾花，置若罔闻。

思言（顾怀）“若不是我，你们还不知道要别扭到几时。”

他眨眨眼，一旁的容与拍拍手向这边走来，

思言（顾怀）“只是……这样做对你到底是好还是坏，我却不知道。”

他一会玩笑一会认真的样子弄的我头晕，索性也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