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谱【壹】惊鸿

歌尽桃花扇底风

风吹乱了参差的树冠，枝叶颤抖，粉红的桃花瓣簌簌飘落下来。纷乱花叶间包裹了两道交织的人影，是一名红衣女子与白衣少年。

花吹落满地，女子轻轻一拂袖，便牵动一片五彩流光。

“你走吧。”白衣少年负手转身。“救命之恩已还，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你当真如此冷漠，许久未见都不肯回头看看我。”红衣女子轻轻笑着，浅浅花色浮动在半空中，“我不要你还我什么，只要你爱我，可以吗？”

“除了爱，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少年声音空空荡荡，没有一丝感情。

“你给我的，从来都是我不想要的。”女子袖管在风里轻轻一荡，拂乱了身侧粉红的桃花瓣。脸上似哭似笑，“我想要的，从来都是你给不起的。”

袖底繁花，不见韶华。

月光如水，我提着短刀在房檐上快速奔跑。

这座宅院着实大，雕梁画栋，小桥流水，不愧是有钱人家，看的我着实羡慕嫉妒的很。

说来也是怪事，从前云浮富甲一方的人我全都知道，可后来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家，宅子大不说，财力也直接把这一带的富商碾压，主人十分神秘，深入简出，从不应酬，无人见过其真容。那些富商自恃财力雄厚，生平看不惯比自己势大之人，所以就派我将此人秘密了断。我的武功着实算不上绝顶，这单原不想接，但报酬委实称我心意：正是我多年来做这行业日思夜想的宅子，三室两间。若成了，也能早点脱离这一行，做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

这宅子虽大却无一个佣仆在内走动，反而静悄悄的好似空无一人。只隐隐看的见最高的阁楼上微弱灯火闪烁。

此人的底细我全然不知，这时大概走门和窗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故而我决定从房顶上突破。

到了阁楼顶上，我掀开金色琉璃瓦片，只看到中间摆着一面很大的屏风，屋内并无人。又多掀开了几片瓦大着胆子进去，屏风上画的是名女子，借着烛火，我惊的说不出话来，这画上人面貌竟和我如此相似，甚至像到都分不出你我。不过到底还是画上好看些，一身红衣比此刻身着夜行衣的我多了几分天真妩媚。靠近屏风边，花梨木的桌上摆放着一株鸢尾，几张宣纸，砚台上搁着几杆毛笔，纸上落的也全都是我，不，屏风上的红衣女子。墨还未干，我心里越来越有种不好的感觉，正犹豫间脚步声响起，我连忙翻上屋顶。

进来一人，穿着洛水白锦织的袍子，颀长的身姿背着暮光，停在窗前时微微侧身，侧脸织出的光影给我一种惊心动魄之感，微蹙的眉弯好象藏有很多深沉的心事，却跟着眉心一道上了锁。

我开始猜这户主人可能是样貌丑陋不愿见人，没想到竟生得如此一副好容貌，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真是厉害，厉害。瞅瞅手里的短刀，我暗自叹气，此等青年才俊怎能亡在我手里，罢了罢了，今日就饶你一命，不过作为补偿，我就替你处理几件古董，以偿我失房之痛吧。

正寻思该从哪寻贵重的东西，脚却突然踩空，

我“不好——！”

只听“哗啦啦”数声脆响，我顶着一身肉直直掉进屋里，灰尘弥漫之下，仿佛压到了什么人，又带着他在地面上滚了数圈。

慌乱中我摸了摸面纱，还好没掉，不然让他看见一张和画上一模一样的脸，后果无法设想。我秉着头可断，血可流，面纱不能掉的原则想赶紧逃出去之际，四面八方突然射出许多光束，杂乱无章，无从躲避，就那么巧，偏生有束光划开了面纱，另一束光冲我的胸口而来，忽然我感觉自己身下一空，连个思想准备都没有的我被人抱起打转，尘土飞扬，在一阵咳嗽中努力了解状况，一只手撑在我的腰间。在刚才这么激烈的招式下，屋内东西竟都完好无损，除了尘土，刚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是不是遇到高人了？

容与“你是谁？”

警惕的声音简直是在折磨我的神经，我忙捂住脸，退后几步，尽量不去看他。试问哪家刺客如此倒霉，来行刺却和活蹦乱跳的刺杀对象共处一室……

我“我……”

我心里一滞，脑中浮起了无数说辞，用余光打量室内准备趁他不备逃出去。

容与“把手拿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忙又将脸挡了挡，放软了声音，

我“奴家样貌极丑，怕吓到公子。”

容与“一个刺客来谋杀我，却不动手反而背对着我，是何道理？”

我“我并无兵器，何来刺杀一说，只是看公子家财大势大，想要些值钱的物件，贴补家用。”

幸好佩刀被我扔在了屋顶没有带下来，否则现在真是百口莫辩。

容与“是吗？我这有块星石，你可喜欢？”

我“星石？”

容与“一个人所赠，繁星坠落成石而得。”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从侧光看，石头虽小，却微微泛着蓝光，十分通透。不过上面明显有几道裂痕。此物倒是稀罕，只是那几道裂痕可惜了。

我“这裂痕……”

我的思绪被他带跑，自然的转过身问他，目光刚好和他相撞。

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抓住了手腕。想遮住脸可手被他牢牢抓住动弹不得，只能与其对视，他看我的神情尽是惊喜，就像春阳下漾着微波的清澈湖水，似还有波光在其中潋滟，抓着我的手也在颤抖，

果然那屏风上的人应是他的妻子还是什么的。我暗中运足内力，全部汇聚在右手之上，用我多年来不曾有的女儿姿态同他讲话，

我“公子可是想起伤心事了？我扶你去桌边休息一下吧。”

只能先委屈你了，谁让你功夫这么厉害还找了个同我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呢，为了我自己——

容与“鸢语，我终于找到你了。”

正当我准备下手之际，他竟猛的抱住了我，还有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把我惊得浑身一激灵，凝聚的内力得不到发泄，情急之下差点把我自己给憋出了内伤……

看来他是真把我当作那个女子了。

他将我拥的很紧，身上又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幽香，闻得我有些心醉。我清醒过来推开他，对上那双淡漠疏离的眼，非但没觉得可怕，反而还有几分亲切，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毛病。

我“我不是屏风上的那位姑娘，公子莫要误会。”

容与“方才是我叫错了，现在应该唤你明卿。”

我心中愈发奇怪，仰首对上他的盈盈笑意，

我“你怎知我叫明卿？”

容与“我的本事你也看到了，怎会不知这城里其他武功厉害之人？”

真是会说话，抬举我也不忘夸夸他自己。

容与“今日起你便在这里住下吧。”

我“什么？”

容与“你收了那些人的钱，事却没有办成，他们会轻易放过你吗，我这里没有别人，房子也不算小。你在这住一年我就给你一个宅子，两年我给你两个宅子，可好？”

我“此话当真？我可不会做饭，洗衣打扫倒可以学着做。”

容与“你什么都无需做，只陪着我就好。”

这人定是思念妻子过度，才会如此。不过在此住段日子，就能得到我想要的，倒是桩美差，不过一年，当一下别人的替身又何妨？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靠这张脸吃饭。

于是我做出十分同情达理的样子道，

我“我要的不多，一座宅院就好。”

他看着我，即便他此刻的表情十分难以形容，却仍然俊朗得一塌糊涂，玉树临风。

容与“卿儿，你就这么点追求吗？”

要说这人生得好看，便是话有欠妥，我也一点都不怪他。姑且拿出一点大度，整整衣服，离开了这间令我呼吸压抑的屋子。

未曾注意到身后隐隐传来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