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篇-章九 梦里

        维克托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了。

         那个少年一个人走在雪里，背影那么单薄瘦弱，在雪地中留下一行足迹，又迅速被风雪淹没。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所有人都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那是我见过的最冷的冬天，大雪从那天晚上一直下到第二天凌晨，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

        “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西服，面容严肃地走来走去，就像游荡在荒原上的鬼／魂。

        “风很大，刮的我脸颊生疼，我站在那些人中，胸前别着百合花，和他们一样。

        “我走上前，我看见艾玛和那个男人躺在一起，他们被放在一座水晶棺里。周围放置的一圈百合花发出淡淡的香气，艾玛就睡在这中间。她的仪容整洁，面容苍白而平和，安详地沉睡着。

        “我想叫醒她，那些人拦住我，神情哀伤。他们说：‘艾玛不会回来了’……

        “我不信，我挣脱了他们，独自一人走上前去，轻轻抚摸着艾玛苍白的面颊，对她说：‘妈妈，你只是睡着了，对吗？’

        “她还是闭着眼睛，脸颊没有一丝温度，就像冰块一样。她那么安宁，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

        “我将脸贴在她的胸口，那里没有温度，更没有心跳，什么都没有。

        “那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艾玛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监督我吃完早饭，不会再有人当我的忠实粉丝，不会有人在晚上给我讲她的故事，不会有人陪着我在冰面上连跳三个阿塞克尔三周跳……只剩我一个人了。

         “那个男人连到死都不肯放过她吗？我看着那个男人的面孔，那张油腻的脸上还带着轻蔑的笑容，他大概看见我了，于是……我恨他！”伊兰特的语调突然尖锐高昂。

“如果他没有拉住艾玛，或许她就不会摔倒，胸口就不会被那根凸起的钢管刺穿，艾玛还能活着……”

         “他们几乎拿走了艾玛所有贵重的遗物，给我留下的只有一封艾玛生前留给我的信……”

         “她在信上将她的旧滑冰鞋和自创的音乐谱留了给我。”伊兰特笑了。

         他抱住头，“天气那么冷，艾玛就穿着一件长裙，她的身体冷的像冰一样。我第一次见过艾玛这个样子，她那么美，就像个天使。”

         “他们把盖子盖上，埋进土里。我听见艾玛在对我说：‘我好冷，我好孤独啊……’，我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把她深埋进土里……”

         “其实……那场意外发生的前夜我就回来了，我就在旁边。钢管的方向本来是对着那个男人的，该／死／的!”伊兰特红着眼眶狠狠地咒骂着。

“艾玛一定看见我了，她对我挥了手，笑着冲我跑过来……”

         “我恨那个男人，巴不得让他去死。所以我只是冷眼看着，但我没想到，他会冷血到这个地步，他拉住了艾玛的手腕，用她当了垫背，但他也躲不过死／神的追／杀。”

         “就像烤肉串一样插在铁签子上，我看见血／液从她和他胸口上的大洞里涌出来……”

          “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嘴巴微微张开，我知道她是想叫我的名字。她的眼睛里满是欢喜。”

“我很害怕，想上去堵住她胸前的洞，但我没有，我只想逃离这个地方，于是我转身狼狈地逃走了。”

“那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自己伪装成三天后才回来。”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坏?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伊兰特漂亮的脸上满是讽刺。

           “……”维克托愣住了，他伸出的手僵硬的停在半空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伊兰特。

“呵，果然。”伊兰特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个杀／人／犯。”

“不，”维克托扳过伊兰特的肩膀，双眼直视伊兰特，“你不是杀／人／犯，你只是我的朋友。 你也没有杀人，你只是凑巧看见他们死／亡。”

“但我没有叫救护车，”伊兰特的双眼里盛满了凄凉，“你知道医生说了些什么吗？他说如果早一点送来就不会去世，失血过多，抢救无效。”

         “你只是……”

“我是个杀/人/犯啊。”伊兰特的瞳孔无神地分散着，手指拂上身侧的钢琴键，钢琴发出刺耳的声响。

         “……”维克托沉默了。

“I’m a bad guy。”寂静而空旷的房间里，低沉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喃喃细语着。少年坐在窗边，月亮的光辉温柔地撒在他身上。本不该承受的命运落在他的头上，那么沉重，压弯了少年从来都挺拔高傲的脊背。

          到底是谁的错?

          谁又能分清呢？

          谁在乎呢?

          伊兰特打开门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儿?”维克托睡眼朦胧，话音中带着些许睡醒后的嘶哑。

          “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去找艾玛……”伊兰特的声音有些飘渺。

          “什……什么?!”维克托揉了揉眼睛。

          像是明白了什么，维克托迅速清醒了过来，套上衣服就追了出去。

风雪中，维克托依稀看见少年模糊的背影，他穿着单薄的睡衣，身材纤细而瘦弱，他转过身来，冲维克托挥挥手，然后转身消失在风雪中……

          维克托猛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家淡蓝色的天花板。维克托坐了起来，望着墙边发呆。

          窗户大开着，外面雪已经停了，天还微微有些发暗。维克托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4：25。

          原来只是梦啊。维克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松了一口气。

          梦里的一切让维克托几近停止呼吸。他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伊兰特最后的话语：“I’m a bad guy。”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猜不透你，伊兰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