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穿越人海，去拥抱他。

“然而始终触手不可及。”

小阎王在日记本上写写画画，一手撑着脸，一手把毛笔上的墨水挥得到处都是。

他的旁边坐着老阎王。

只是此刻，老阎王——本该冷酷无情地决定着生死大事的八殿阎王之一，仿佛正在忍耐什么，额头不时爆出来一条青筋。

“明明已经碰到他了，却比没有碰到更遥远。”

小阎王写下这句话，只觉自己内心惆怅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要把自己拍死在沙滩上。

他抬头悲春伤秋两秒，低头继续动笔。

老阎王看他目光坚定了许多，还以为不是那等肉麻字句，撩起眼皮一看——

“我的内心霎时间发出悲鸣——”

啪的一声，老阎王终于忍不住了，阴着脸夺过小阎王手中的笔，恨铁不成钢地敲敲他的头。

“还写！还写！你可是将来要成为八殿阎王的——婆婆妈妈的跟个女人一样，你怎么不去饿鬼道柔情似水呢？！”

“……”现在说我其实很想去的话估计就回不来了。小阎王安静如鸡，任由老阎王抢走毛笔。

老阎王一看更气。这孩子都不知道反抗，将来怎么继承他的位子？！力量多强也还不是被底下鬼干成聻！

小阎王眨眨眼，无辜地看着他，瞳孔里像是有一潭水，似乎再单纯不过。

啊啊啊啊啊！！！老阎王被这个眼神哽住，硬是憋住了一口气，差点甩出一个白眼：“你还想不想去人间了？！”

唔。想去。小阎王又眨了眨眼。

“想去就证明一下你最近练习的怎么样了——或者你更愿意在这里看见那个狐狸精？！”

狐狸精……

他说我不能随便发火的……小阎王有点委屈了，但仍然在老阎王的注视下抬起了手。但是有人说他是狐狸精诶。

狐狸精不是我喜欢的叫法。

我更喜欢叫……眠哥哥。

他想着那人，脸上竟然泛起一丝薄红，于是转而把手掌对着老阎王，撇了撇嘴，握紧。

啪嗒。

黑沉沉的血从老阎王的七窍流了出来，慢慢流到地上，渐渐变为一滩，使得黑色的官服都变得湿沉。

小阎王缩回手，眼角竟然带着点委屈的眼泪，更显出他的好看来了。

眠哥哥，这不是我想做的唔。

我绝对没有随便发火！

眠哥哥的事能叫随便吗？不能！小阎王搓搓脸，默默笑了。

老阎王反应了三秒才抬手，细密而黑暗的气息封住了伤口，穿针引线般将他们缝合。

“力量控制不到位，去畜生道练三天。”老阎王恶声恶气道，心里却赞了一句练习的真是不错，半点没落下。

“……三天之后呢？”小阎王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心理活动，问出他最想知道的问题，投出可怜巴巴的小眼神。

“……”老阎王磨牙，“三天之后允许你下界。”

“好的！！！我这就去！！！”小阎王刷啦一声站起来，两眼冒光，然后骤然消失。

……到底是哪个狐狸精勾引了这个孩子啊！！！

老阎王表示由衷愤怒，并向脑补的狐狸精扔了9999个白眼。

人间。

陆眠鼻尖抽动了两下，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是谁在说我吗？

没有人回答他这一问，他抬手微微捏动鼻尖。如玉指节从袖中探出，墨色袖口衬出其肤白如凝脂，却没有寻常女子般的柔美，只显出一股玉树临风的姿态。

他发丝微拢，以白底云纹的发带束起，有青丝垂落在肩头。

五官立体，轮廓稍带一缕锋利，可眼神却极其温暖，溶解了冰山般的感觉，反而柔和如夏日里柳林风声，让人不知不觉就去信任。

就算是在美人如云的京城，这风姿也着实算得上耀目，路人也不禁频频投来目光。

陆眠自己却恍然未觉，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够吸引多少目光。偶然看见有人目不斜视地盯着他，便微微勾唇，绽开一抹笑容。

那人便如同看见了耀目的骄阳，不可逼视，只狼狈地转过眼，不敢再看，生怕心脏一时跳动过快，从胸膛里跳了出来。

陆眠微微一愣，便毫无所觉地收回眼神，继续往前慢慢走去。

今日可谓是惠风和畅了。

他微微仰脸看向头顶，由于迎光而半眯了眼，下一秒却听见雷声轰鸣，而后黑云蔓延，如墨翻滚。

他一怔，随即无奈地笑了。

雨点落了下来，已然击打到了一旁的青瓦红墙之上，他于是停住脚步，轻启薄唇。

“……景熙。”

“是我……”小阎王在雨点落下的那一刻便来到了他的身旁，淡青的纸伞一靠，便挡住了雨水簌簌，“……眠哥哥总是这么聪明。”

“每次你来都会下雨。”偶尔还会晴天霹雳。偏偏这怪异之处似乎完全没有引得旁人注意。陆眠微微低头看他，语气中忍不住稍带了一丝犹豫，“景熙。”

“诶！”小阎王，或者说阎景熙，立刻将明亮的眼神投了过来。

“你……”是神仙吗。陆眠很想问出来，只转念一想，谁又没有几个秘密呢。况且这般神仙之事，凡人即使心下已然明白了，怕是也不得多说的。

他于是收了话，微微转脸，抬手接过伞：“我来打罢。”

阎景熙双眼亮的像是能照见人心里，轻轻松手，然后垂下去拉住陆眠的衣角。

陆眠道：“我今日原本是要去书斋，若是景熙不愿，我可与你同行。”

“没，景熙自然愿意。”眠哥哥看书的样子，真真让人挪不开眼——阎景熙如何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那便好。”陆眠抬步继续往前走，阎景熙就拽着他的衣角前进。

雨点只继续了半会儿便逐渐停了下来，陆眠微微抬起伞沿，轻笑一声：“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