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森林（四）

李主任不在，平时商务接待的事情，阿飞也必须承担下来。阿飞觉得这个工作是一种负担，耽误自己晚上的休息时间不说，关键是还要给陌生人敬酒泡碗。吃饭时候聊的客套话，不插上几句，又显得自己木讷。要是领导招呼自己要给他们敬酒，还要在他们面前一个个自我介绍，强颜欢笑，难受极了。每次吃完，领导想到阿飞一个外地人在这边，就叫阿飞打包回去。阿飞看到那些剩下来的大鱼大肉，还有未喝完的饮料，觉得挺可惜的。但是打包回去自己也吃不掉，一般也就直接不要了。最多就是拿上半瓶未喝完的大瓶豆本豆，带去网吧当饮料喝。

那天晚上，陪完来调研的福州市商务局副科长吃过晚饭，一同吃饭的李局长叫阿飞把菜打包一下，另外再吩咐厨房给加炒一个青豆烧肉，叫阿飞去前台拿一瓶王老吉，一起打包。李局长和阿飞说，他小孩子读高中刚放假回来，他老婆也出去旅游了，自己一个大男人，懒得给儿子做饭，餐馆里随便带点东西回家，给他儿子吃。然后，李局长陪着客人去楼下送行了，他叫阿飞打包好，一会上来拿。阿飞觉得有点小尴尬，心里想，加的菜和饮料，直接打包，还要在前台签单，签单的阿姨岂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于是，阿飞拉着一起陪同接待的吴诚到墙角，问他:

　　“喂，吴诚，李局叫我这样打包好吗？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啊，人家前台一看就知道你记单位的账，带回去自己吃，会不会觉得，我们是那种占小便宜的人啊”。

吴诚诧异地说：”这有啥啊，几十块钱的事情，一餐饭下来上千块，局长到时候看到金额不太大，就同意报账了。他会去一个个看你们吃了什么菜？谁知道这两个菜是你加的？人家领导烟酒都在这拿，报账做单子的时候，饭店直接做成了菜品，别说你还是点的菜！小伙子，你太年轻哦”。

阿飞想想，也是，这里的个个包厢，看起来很多都像是单位上的领导在陪朋友在吃饭，桌子上摆了酒的，不在少数。走的时候，留下的大鱼大肉浪费掉至少三分之一。比起这些，李局长打包一份回去自己吃，没什么大惊小怪。

以后的接待，阿飞也开始尽量说服自己，去就去一下，至少是把晚上的饭钱省了，菜品也是自己点，想吃啥，就点啥。还能把没喝完的饮料罐成几瓶满满的，晚上上网喝个够。而且，走的时候再打包份糕点，紫薯核桃包，或者煎米果。明天的早点也有了。

　一周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听局长说，是浙江富阳来的做房地产的客商，晚上叫阿飞安排吃饭。阿飞便安排在了那家好几次结账的时候，都送他一瓶牛奶的“食味餐厅”。吃过饭，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大家准备散场的时候，挺着大肚子的浙江万老板说:

　　“王局、李局，待会我请大家去豪门唱个歌。我叫司机送大家过去哈”。

　　王局长和李局长都答应了，因为王局喝得有点醉，李局叫阿飞多照顾一下王局。毕竟作为办公室人员，照顾好领导是分内之事。于是，阿飞也跟着大家去了永侯最高档的ktv，豪门会所。

　　因为喝了酒，王局和李副局都没有开车，去豪门，坐的浙江老板的黑色奔驰SUV过去的。四个人在靠近国道的地方下了车，车子停在了门口的停车场。浙江的万老板轻扶着王局长上楼梯，一边交头接耳聊着些什么。阿飞和李局跟着后面。豪门的大厅金碧辉煌，几个柱子和窗户都是仿古的装饰。刚上楼梯，就出现一个年轻的女子，热情走上前迎接王局，万老板说:

　　“王局，给您介绍下，这是我们公司的销售部经理，章丽”。

　　章丽一副职业女性的装饰，白色的衬衫，黑色的短裙，头发扎起，穿着高跟鞋，年轻高挑。她微笑着把双手交在一起，微微点头对王局长打招呼:

　　“王局长好”。

　　然后万老板又给她介绍李局长和阿飞，对女经理说:

“这位是李局长，这位是刘主任，打个招呼认识一下吧”。

　　章丽也是礼貌微笑地微微鞠躬，对阿飞和李局长分别说:“李局长好，刘主任好”。阿飞也微笑作为回应。听到一位优雅的美女叫自己主任，阿飞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小小的虚荣。

　　在大厅打完招呼后，章丽带着大家往预定好的房间走去，拐了两个弯，到了一间门口挂着金色的“966”牌匾的白色包厢，房间的门开着，里头有两个穿黑衣服的女服务员，在摆放酒水和水果。房间很宽敞，白色的欧洲风格装饰，墙上还挂着中世纪的油画，玻璃桌又大又亮，电视屏幕也已经开好了，桌子上的麦克风一个金色，一个白色，看起来很名贵的样子。然后，章丽开始给王局和万老板点歌，李局长招呼阿飞开酒，把桌子上的酒杯全部倒满。王局长和万老板合唱了一首《和往事干杯》后，点名要和章丽对唱《纤夫的爱》，万老板拉着章丽白白的手臂，到王局长身边，对章丽说：

　　“小章啊，和王局长对唱一首，你声音好听，你们肯定很配！”

然后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对唱了起来。王局长的声音粗犷干涩，而章经理，也许是经常唱歌的缘故，每一句都驾轻就熟，音准很到位，声音甜美细腻。唱到半途，李局长和王老板连连拍手叫好，夸赞说心有灵犀一类的话。这时候，只见王局长唱得尽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邀请章丽到屏幕下面去，章丽答应了。然后两个人站在屏幕前唱，王局长还不时扭动着圆滚滚的腰。突然，房间里一闪一闪的灯熄灭了，房间漆黑一片。阿飞看到，原来是万老板把灯全部关了，然后，他还点了一首蹦迪版的《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整个包厢马上就变成了夜总会的氛围。万老板邀请李局长也站起来跳，两个人都在摇晃着身子，跟着动感的音乐舞蹈，然后碰杯，大口大口喝酒。屏幕前，阿飞看到王局长和章丽跳起了交谊舞，王局长的手臂架在章丽柔细的腰上，带的手表闪出隐隐约约的光，章丽的臀部有节奏地扭动着，手臂搭在比自己还矮一些的王局长的背上。

阿飞发现自己在里面有点尴尬和多余，和他们这群大叔跳这种舞，自己完全是难以接受。于是，就假装接到一个电话，悄悄开门出去了。一直等到看见包厢的灯光亮起，才重新进去。

唱到晚上十点多，万老板安排司机小刘送王局长和李局长回家，两个局长都喝得有点醉醺醺，上车的时候，王局长还对章经理说，以后有机会来永候，记得找他玩，然后两个人拿起手机，应该是加了微信。万老板问阿飞要不要送，阿飞想到自己不顺路，就说算了，自己住得近，走路回家就可以。

阿飞只是喝了两三杯的啤酒，也免不了有一点点的醉意。走在回家的花城大道上，路过一家叫瀚海的电脑设备专卖店。店里头开着灯，一个年轻小伙子坐在收银台玩手机。阿飞想起自己家笔记本的键盘坏掉了，打算去买一个好点的机械键盘，打游戏用。便进了店里，店里的小孩子一看到阿飞，热情地站了起来，对阿飞说：

“嗨咯，刘主任，要买什么？”。

阿飞一看，原来是经常来局里帮修电脑装系统的，那个年轻小伙子。真巧，他店就在这里。

阿飞选了一个85块的幻影键盘。打算支付宝扫一下桌牌的二维码花呗付款。小伙子赶紧拉住阿飞：

“刘主任，不要不要，你太客气了，记在单位上就好了”。

阿飞说：“那怎么行，我自己买的东西...”。

小伙子凑过来轻声说：“这个我们会给你处理掉，你放心好了，就这样哈。你要是付款，我可把二维码收起来哦”。

阿飞感觉自己也拗不过他，虽然心里有点小忐忑，但还是拿起键盘，说了句谢谢，就只身回去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阿飞还是心里觉得有点不舒服，他有些担心，自己拿了一个鼠标，算不算收了别人好处？会不会被发现？然后又想到餐馆的老板经常送自己菜品和饮料，还有今晚幽暗的舞蹈。阿飞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森林里，这些树枝树叶，都在挑逗着内心的小欲望。你不去碰它，他们都会沾惹你，丛林走一遍，就算没有迷路，衣服鞋子，都很难不湿。

一个月后，浙江的那位万老板，拿下了县城南区新开发的地段，一个叫华南新城的商业综合体项目。那天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吴诚偷偷地和阿飞说:

　　“喂，听说我们领导，在华南新城买了一个店铺，抢到了最好的一个店面”。

　　阿飞也没有和他提起，那晚和华南新城万老板吃饭唱歌的事情。抬头问吴诚:

　　“吃好了没，吃好了走人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