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十九）

出发到永城前一天，苏将军派副将林业随苏怀一块上路。此去途经洪州城城以及徐州，一路上便要花费三天时日。路上，少不了要和林业打照面的，即便苏怀再怎么不愿意，还是得恭敬的叫声林副将。

　　途经洪州城时，恰好是傍晚时分了。苏怀的车马在洪州城分界停下，开始扎营生火。百无聊赖之际，他倚在树干盯着林业看，看着那人指挥将士将粮草押下，心中的疑惑便又多上一分。

　　对于林业，他当真不大熟悉。只知道这人，打战是把好手，且谋略上也颇有自己的见解，当真是文武双全的难得人物。只是苏怀不明，这样的人理应飞黄腾达，又怎么会到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副将？

　　他盯得出神，一时没察觉到对方望过来的眼神，等定睛看，那人已经站到面前来。

　　苏怀心想着，好轻的脚步，竟是神不知鬼不觉！

　　他微眯眼，开始光明正大的打量起眼前人来。

　　“苏少将军”林业朝他一拱手，而这声称呼却显然有些敷衍，然而礼数周到，竟让人无从挑刺。

　　苏怀却是一笑，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说道：“副将不必多礼，坐吧”

　　林业也是不推辞，便这样坐下，两人之间离了一拳头的距离，彼此各怀心事。而很明显，林业的定力十分好，从他坐下那一刻，便是一副坦然模样，叫人生出一种他十分无所谓的错觉来。

　　好一个敌不动我不动！

　　心想是如此，苏怀也只看了他一眼，干脆随意的往树干靠，漫不经心说了句：“您在我父亲身边，也该有二十年了吧？轮辈分，我该叫您一声林叔叔的”

　　“不敢当”顿了顿，林业却是看向远方，才答道：“是有二十年了”

　　从青春年少到如今不惑之年，却是挺长了。苏怀点了点头，笑出声来：“听闻副将至今未娶？”想了想，又略带些歉意：“怀并无其他意思，还望您别在意”

　　“无妨……如今也没这心思了，一生戎马，如此也是挺好，就不大愿意去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倒是苏少将军，年轻有为且英俊潇洒，就是不知哪家姑娘有荣幸得你垂怜？”林业语音刚落，那一脸笑意便是更深。

　　苏怀听闻，倒是一笑而过。心中想着，好个林副将，反过来套话且不说，还来个明知故问。

　　他依旧笑着，于是抬眸，说道：“副将难道不知？我与公主……呵！说出来让您见笑”

　　“哦！倒是林业不对了，竟忘了这事。也是，公主金枝玉叶，如此才是和苏少将军相配，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过奖了”苏怀摆了摆手，低头间，脸上却是掠过一丝不悦。“其实一直想问您，您这文武双全是天下人公认，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 ，怎的……”

　　“令尊曾在战场上救了我一命，我这条命，便是他的”也不等他说完，林业便回答了，且说得无比坦荡，眼眸里肃然起敬，断然不是作假。

　　苏怀却突然明了，原来父亲一直打着行侠仗义，拔刀相助的旗号，怪不得身边倒有个林业这样忠心耿耿。

　　想到这里，饶是他也无比震惊。所谓招揽人心这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妥，也难怪皇帝会如坐针毡。

　　两人在一瞬都沉默了，林业是一板一眼的人，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而苏怀却是无话可说，他深觉自己无法撼动对方心中那尊神，干脆就闭口不谈，彼此吹着冷风。

　　吃完晚饭，林业走到他身边来，递给他一张毯子。苏怀有一时不解，才发现对方虽是粗汉子，到底也有细腻心思，不由点头说声谢。

　　林业却告诉他：“苏少将军，夜里冷，会发生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小心点吧”

　　夜半三更，果然冷风吹得人更是无心睡眠。苏怀心中还在想着林业那番话，耳边却已经听到轻微且杂乱的脚步声。

　　“大概有十几个人”靠着地面静静听着，苏怀扫了一眼林业及其他士兵，发现他们几乎无所察觉，便立即蹑手蹑脚的躲在树干后边。

　　他偷偷探头看了一眼，发现确实是有十几个人围在了救济粮的车旁。只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那十几个人竟是衣衫褴褛，浑身脏乱不堪，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形如落难人。

　　他不动声色，躲着继续观察。忽而察觉身后有人，当即转身一拳头挥过去。

　　“少将军，是我！”那人一把握住他的拳头，立马低声唤他。

　　“林副将？”想了想，知晓他可能也察觉到了，立即都噤了声，静静立在旁边看。

　　那边的十几个人还在撕扯着救济粮，动作十分快，不一会儿就将绳索解下了。

　　“站住！”苏怀赶了过去，那些人恰好开始在搬运粮食。“什么人！竟敢动皇家的救济粮！”

　　“啊！”那十几人见着有人来，立马就慌乱了，他们缩在了一起，其中大人小孩紧紧依偎，大人们全然一副惊恐模样。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们都是永城那边来的难民，捱到现在早已是饥肠辘辘，无路可走，实在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还望大人饶命啊！”其中一个年长的男人走了出来，显然他是这帮人的领头，还显得镇定些。

　　“永城那边的？”苏怀挑眉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地上的绳索上，又透过那十几人看了一眼什么，才继续发问：“皇上已拨了皇粮下来，你们又何苦这般”

　　他似乎信了，语气都不由平静些。

　　“大人有所不知，俗话说，僧多粥少，我们冒险前来，是怕明日里和别人争不了多少。且……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儿众多。大人，我们，我们怕孩子们熬不过啊！”说着，那领头的哽咽了起来，后面那些人也跟着哭，一时间，哭哭啼啼的格外刺耳。

　　苏怀眯眼看，眉头皱得很深。他仔细看，见那些小孩子都一脸木讷迷茫模样，着实可怜。

　　“都别哭了！”林副将显然受不了这样哭哭啼啼的，当即是一声吼，吼得那些人只敢憋着不敢吭声。

　　“少将军，您看？”林副将回头询问他的意思。

　　“救济粮数量倒是有些”他想了想，便上前将几袋救济粮放到这十几人面前，说道：“拿去吧”

　　“少将军！”林副将连忙出声制止。

　　“反正都是要给他们的”他手一挥，转身便走了，也没得及看那些人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少将军”林副将跟在他后边，半晌也说不出其他的。

　　“副将有话直说便是！”他转过身看了林业一眼，静待对方下文。

　　“少将当真是宅心仁厚”

　　苏怀却是又一笑，回道：“怕是家父在场，只会说我是妇人之仁”

　　他转过身淡然离去，一双眼却是看着苍穹，然后微扬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