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南方的夏日，热情洋溢。坐在开往广西的班车上，陈祁夏望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着的风景发呆。她终于毕业了，她要上大学了，从此踏上新的旅途，有些不真实，她知道，她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即使已经考完过了一个月了。回想过去的三年，百感交集，有庆幸，有遗憾，无比真实，又如梦似幻，触手可及，又遥远无比。

车窗外的那座高耸的山上，白色的大风车点缀期间，随着一阵阵舒缓的清风拂过，悠闲地转动着。好熟悉，每次回去都会路过这样的风景，3年，6年，从未变过。

班车逐渐驶进房屋成群的村落，陈祁夏下车时已是下午5点，因为此地位于广东广西交界处，并不远，三个小时的车程便到了，然而对于晕车人士来说，还是嫌太难受。

拉着行李箱从车里下来，眯起眼睛深呼吸几口独属于乡村的香甜气息，给充满了班车的污浊气息的肺来个痛快的清洗。

缓过片刻，稍微恢复了精神，此时太阳依然豪放，却不似正午时的灼人的热烈，较之深沉宜人，只是脚下的沥青路径过一整天的暴晒，此时正散发着灼灼热浪。

伴着心头熟悉的感觉，拉着行李箱踩着飘飘然的步伐走向那美妙的记忆中的桃花源。

不过百余步，便隐约看见六叔家的房子了。在村子里六叔家的房子应该算是最好的了，至少陈祁夏是这么认为的，一共三层楼，虽然三楼没有装修，但第一第二层都挺干净整洁，家具一应俱全，占地面积比我见过的村里其他家的房子明显要大。

陈祁夏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放慢了步伐，一遍遍地在心里模拟着待会见到爷爷奶奶时要说的话。一进门，不管有没有看见爷爷奶奶，都要大声地喊，这是礼貌。奶奶还好，可是爷爷有点勉强，不过顺其自然的也不是不行，可要是远远地就看见了呢?肯定是要等走进了再喊，那要走多近呢?万一走等近了，犹豫的时间太长就喊不出来了怎么办?

然而，那座房子越来越近，这从小就困扰着她的问题终究还是不肯放过她。

“啊婆。”一口纯正的客家话，陈祁夏看着在门口坐着小板凳手脚麻利地择着一筐韭菜的老人。松了一口气，她成功地自然地喊出来了，虽然心情是一如往常的紧张，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她努力表现得热情自然的表面下心里的拘束不自然？

“哎，雁妹回来了，肚饿没？菜度好紧而，等下炒菜就得吃夜了”奶奶问我肚子饿了没，等等弄好这青菜就可以吃晚饭了，说完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不饿。”陈祁夏哪里还有想功夫来感受自己饿不饿，反正面对这种问题，不管是客套还是真的关心，她都说不。

奶奶还是那个熟悉样子，只是看起来苍老了些许，比以前瘦了。脑袋里拂过她所几得的第一次来到这个村的时候的模样，热情的奶奶一看见自己就拉着去打水洗脸，那是九年前，祖母还在，妈妈带着她过来就自己回去了，留她一个人跟着爷爷奶奶一家人生活，那时候六叔还没建房子，住在上村，一座小平房。

一边回忆，一边庆幸爷爷不在，还没来得及纠结进门要是看见爷爷该如何自然地开口喊，屋里就传出一道声音:“啊雁妹回来了？”猝不及防，陈祁夏脸上的笑都达到了肉眼可见的僵硬的程度。加快脚步，一看见就喊!

可是还没等陈祁夏迈进屋子，老人就两手抓着屁股后的青色靠背胶椅佝偻着身子出来了，椅子往门口边一放重新坐下了。她彻底慌了:“是啊。”两个尴尬至极的字都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把它说出来，此时她最习惯的动作就是点头摇头，然后时不时“嗯”一声。唉，最后还是没能喊出来。

在一顿手足无措之中，陈祁夏心里咯噔了一下，爷爷实在是苍老了许多，胳膊腿可以说是瘦骨嶙峋了，声音也没以前有力气了，虽然还是那么响亮。

不再用纠结喊人的事了，不知道是因为没注意，还是他们知道陈祁夏的性格已经放弃治疗所致，完全略过了她没喊爷爷这一事件。不管怎样，心里的束缚总算少了一点半，说话的语气自然了，也更加卖力地想要把一举一动都控制得刚刚好。

因为正直暑假，六叔六婶把两个堂弟跟啊贞堂妹都接到自己工作的广州去了，一直如此，只留下十二叔的兰妹在家，晚上他们一起睡。

对于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陈祁夏的感情都不同。

十二年前，妈妈把她带到这里，在这里上小学，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小小的陈祁夏努力地去适应，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她住过亲生爷爷的兄弟家，住过亲生爷爷跟爸爸的后妈的家，住过亲生奶奶的弟弟也就是舅公的家，住过亲生奶奶的妹妹也就是姨婆的家，甚至被舅公嫌弃放在他朋友家住过。那些都不是陈祁夏的家，寄人篱下，她感受过的最多的是“家人”的嫌弃、厌恶、客套、同情，没有一个人真正地当她是家人。

令小小的她没想到的是，后来在这个村子里，她真的有了一个家，还拥有一个在这里的名字，跟着不亲生的爷爷姓张，叫飞雁。据说陈祁夏在更小的时候就来这里住过了，大家都很喜欢她，因为她跟堂弟堂妹们不一样，她很乖巧，平时不哭不闹，小小的一个就喜欢一个人叹气。奶奶还找村里的八叔给陈祁夏算过命，名字也是他取的，说是因为命中缺火，所以带个雁字，后来还直接忍了他做干爹，其实他跟爷爷奶奶是同辈的，一直以来陈祁夏都跟其他小孩子一样喊八公，确实也是没什么不一样的。

想起小时候的事，陈祁夏只觉得心里头满满当当的，那才是她，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她，而每次她回到这里都是想寻找自己，这次更是想着要更彻底地找回自己。

躺在床上，陈祁夏和堂妹一人一部手机玩得抬不起头。“明日捞嗯转捞屋撩哦，好没？”陈祁夏说明天想跟她一起回老房子那边玩，好不好。

“得啊。”兰妹答应了，这一问一答中，两人都没有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