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琉璃轻轻放下了那个人的右手，也不管他刚才说了什么，就应付着说了一句：“是吗，那官人可要小心点了。”接着就往前走了，但是，在她的心里，却有什么奇怪的感觉蔓延开来。
那客人走后，琉璃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回去前厅，而是在她的房中坐着沉思，连荣儿进来了都没有注意到。
她只是想起了自己从前把客人抓伤时，可是被凤娘重重地责罚了一番，被关进柴房，关了大约一礼拜才放出来，本来差点就要被拿去当婢女使了，奇怪的是当时的二三四三个花魁都来求情，才又保留了她的主子的身份。
但那三个花魁此举却是为了欺负她的，直到她那天被冰缨幽遇上，一切才好转。
可是冰缨幽呢？会武功的事情人尽皆知，即使伤了客人，也不会有什么责罚，反而凤娘要去替她赔笑脸。
院中女子皆是被客人选，而冰缨幽除非是王侯贵族，否则都是她选客人。而对于来这的人冰缨幽却一个都看不起，王侯贵族也因身份而少来此地，所以啊，冰缨幽其实一天天清闲得很。
若是谁要和她来硬的，她便把那人收拾一番，任他告到凤娘那里，任他说什么狠话，冰缨幽都拂袖而去，看都不看一眼。
琉璃越想，越觉得心里怪怪的，她对冰缨幽好像已经不只是羡慕了，而是有些，恨意？她的心里有些不平了，恰时荣儿将茶端了过来，琉璃心中一气，扬手打碎了茶杯，吓得荣儿赶紧跪倒在地，不敢说话。
琉璃却哭了，荣儿将身体立了起来，问明了前因后果之后，压低声音道：“主子何必伤心呢，我们让冰缨幽消失，这样一来，不就没有人能压过主子了吗？”琉璃面色一白，支吾着道：“这……这怎么可以，毕竟是姐姐救了我……”
荣儿却说道：“救了主子又如何，她现在明里帮着您，暗里却是在辱您。主子，您可想想，她不要的客人转身过来找您，这可是莫大的屈辱。”
琉璃沉默了，她低着头，一言不发，良久，却还是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道：“好。”
这之后，那个忠诚于冰缨幽琉璃便存不在了；那个善良天真的琉璃便不存在了；那个与冰缨幽亲如姐妹的琉璃便不存在了。
她开始疯狂地制定各种计划，开始尝试通过各种方法，想把冰缨幽逼到绝境。先前怡红院中的各种事故，从穗黎被赶出院中，顺泽被重罚，到冰缨幽失足坠崖，全是她的手笔。
凤娘终究不若冰缨幽细致，只道是犯了天命，叹息着说老天不准备给怡红院活路，直到冰缨幽苏醒，才终于笑开了。但冰缨幽总觉一切太巧了，巧得像是有人安排好的。
冰缨幽终究抬起了手，在琉璃的脖颈上点了几下。琉璃呛了一口气出来，喘息良久，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又被冰缨幽挡住了嘴。
冰缨幽垂下了眼，不去看琉璃那楚楚可怜的双眸，也许就是这双眸，才会让她不忍吧。
冰缨幽淡淡地道：“我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你告诉我，穗黎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你干的。”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忧伤，但又很平静，琉璃好像被这声音触动了，本打算隐瞒下去的她，却点了头。
“为什么。”
“那姐姐觉得呢。”
琉璃不再害怕了，仿佛释然了一切，她迎上冰缨幽泛蓝的双眸，语气淡淡的。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房中寂静得仿佛能听到烛火摇曳的声音。
“我猜不到。”冰缨幽其实已经知道了，她不过是想让琉璃自己说出来罢了。穗黎当初也是她身边的人，而且陪侍的时间是比琉璃久得多的，想必是当时琉璃的计划被穗黎发现了，于是便有了那一出。
顺泽身份特殊，凤娘罚他从来都只是象征性的几板子，那次却被打成重伤，她一查看，便发现顺泽是让人下了毒，才会伤成这样。
“姐姐明明就知道的。”琉璃莞尔一笑，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她找回了自己轻柔的声音，她看着冰缨幽，道，“只是妹妹想知道，姐姐是如何想起穗黎的。”
冰缨幽看着琉璃的笑容，怔了一下，却又淡淡地笑了笑，道：“怎么知道的，这可得益于你派来的荣儿，提起了滢儿。”
琉璃听了冰缨幽的这句话，便明白了。原来，是自己暴露了一切。
恍然间，琉璃突然想起了冰缨幽曾对她说的一句话——人生在世，善以待人，总去记着别人的不好，总去算计别人，终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那是当时，她一举成为了第二花魁，却一心想要报仇之时，冰缨幽对她说得话。人在做天在看，从前那些欺辱过她的人如此，如今她亦如此。
“原来姐姐一直教着妹妹的，是这么个道理，可惜妹妹直到今日才懂得。”琉璃伸出了她那伤痕累累的手，冰缨幽叹了口气，正准备去迎时，琉璃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嘴角淌出了鲜血。
“琉璃！”不知为何，冰缨幽下意识地站起了身，转身想去寻找大夫，琉璃却拽住了她的纱裙。她转头看时，琉璃的手几乎有些发白，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只想把她拉回来。
“姐姐，不必了。”琉璃的声音微弱而颤抖，但却又充满了平静，“姐姐，琉璃可能要走了吧，那些药，不过是让琉璃更痛苦罢了……咳咳……姐姐，琉璃做了许多坏事，也伤了许多人，大概，是报应到了吧……咳……不过，姐姐如果可以原谅琉璃，琉璃也就知足了。姐姐，可否再唤琉璃一声妹妹……”
冰缨幽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琉璃，若有所思，良久，她终于轻启朱唇，唤道：“妹妹。”
琉璃听到这一声唤，一直攥紧冰缨幽的手，终于松了松，她最后看着冰缨幽笑了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然后，轻轻闭上了眼，面上留着的，是一抹透着愧疚的淡淡的微笑。
琉璃毕竟也是怡红院第二花魁，在院中还是有些地位，虽说不至于关闭怡红院为她操办丧事，凤娘却也吩咐曾在琉璃房中做事的丫头们穿上了素衣，在怡红院繁花似锦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
冰缨幽本就与她们不同，穿着平淡，这几日更是简单，一根玉簪，一袭素色的纱裙，便没有再多的装饰了。琴欣和梓羽也随了冰缨幽，穿的平淡了一些，把繁多的装饰去掉，也不用再如何考虑妆容，确实是轻松了许多。
凤娘本不允许，但冰缨幽又出面给她们挡了下来，凤娘便只能答应下来。
其他姑娘们表面哀伤，内里却很快活，寻思着要在下一次舞花会上好好表现，以跻身四大花魁之列，都勤奋了起来。
而琉璃的客人们听了这个消息，有些会过问琉璃因何而去，冰缨幽都只让说染了严重的风寒，琉璃体弱，便去了。还有一些，只是小小惋惜了一下，便去寻其他姑娘了，至于到底在惋惜什么，也没有人在意。
凤娘看着院中收益比之前少了许多，冰缨幽又护着琴欣梓羽，倒是有些着急，开始后悔了。
不过，冰缨幽每日开始更多地在她布置的那些地方待着，不似之前那番整天不见人了，又拉上了顺泽一起，客人们爱看便看，可以随意来往，只是不要过度接近她，就是一直在身后跟着都可以。
这样一来，怡红院的收入渐渐多了。知道冰缨幽现在不如之前那么难找，身边还总陪着一个花美男，有些富贵人家中的庶女甚至嫡女都会前来，跟冰缨幽学一些东西，也顺便养养眼。
顺泽虽是一青楼男子，但毕竟长得好看，对那些女子来说，偶尔看看也不是什么事情，还能饱一饱眼福。
冰缨幽亲自教学，再加上顺泽这个旁托，凤娘自然会提出高价，不过按着冰缨幽的要求，对平民百姓的女子不多收而已。
尽管如此，还是有贵家小姐们前来学习。好说冰缨幽也是得过当今圣上赏赐的人，这样的荣誉，那些贵家小姐们都未必会有。于是乎，怡红院的收入日日上涨，凤娘也就释然了。
一月后，众人早已忘了琉璃，琉璃这一番，可谓甚是凄惨。
但是冰缨幽毕竟不习惯整日待客，最近都有些心烦意乱。顺泽看出她内心烦躁，便替她和凤娘告了假，容灵西随她出去走一走。
冰缨幽知道后很是感激顺泽如此懂得自己的心思，便心安理得地把烂摊子全扔给了他，包括教贵家千金的事情。然后带着灵西出去散心了，徒留顺泽一人凌乱。
灵西因老实本分，颇有孝心而被冰缨幽看中，自琉璃一事后，便被讨来做了贴身丫头。
这是她第一次随冰缨幽出行，想到自己家的主子是怡红院里的大人物，是得过当朝皇帝赏赐过的人，便忍不住地激动，又有些藏不住的紧张，生怕自己做错什么事情。
冰缨幽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微笑着伸出白皙的手，轻轻搭在了灵西紧紧攥着衣裙的双手上。
灵西抬首看到冰缨幽柔和的微笑，心跳好似漏了一拍，不过恢复过来后，好像的确没有初时那么紧张了，放松了下来。
马车正向郊外而去，隔着车帘都能感受到明显与城中不同的清新空气。灵西平日只能呆在怡红院中，因此格外兴奋，忍不住就掀起旁边的车帘向外看去。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转头担忧地看着冰缨幽，见自己主子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便开怀地感受那柔和的风去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马车停在了一个农家小院前。
灵西随着冰缨幽下了马车，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小院。小院布置简单，院门是半身高的木栅栏，周围围了一圈篱笆，都点缀着鲜花，看得出是有人特意布置的，花放得很随意，并不精致，却透出了一种自然纯真的美。院内有三间屋子，似乎从里面传出了孩子欢快的笑声。
冰缨幽径直走了过去，灵西赶忙跟上。院门没有上锁，一推即开。离屋子越近，里面纯真的声音就越清晰，冰缨幽走向正中间的屋子，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反应，也许是正玩得欢乐，才没有听到那轻轻的敲门声。灵西觉得自己主子站着尴尬，又不敢贸然上前。正纠结时，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开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妪出现在门后。看到冰缨幽，老妪便笑道：“来啦。”
看来主子经常来这里呀。灵西想着，更觉得自己的主子不同于别人，内心的崇拜又多了几分。但是，她还没有崇拜完，便被从里面边叫着“缨幽姐姐”边跑出来的一群孩子吓懵了。
这些孩子大多五六岁，大一些的八九岁，冰缨幽此时也不过十四岁的年纪，站在他们之中也毫无违和感。
灵西看着看着，竟有些沉迷于这一派和谐的景色。她从未见过冰缨幽如此开心的笑容，抛开了在怡红院中的漠然与疏离，此刻的冰缨幽显得平易近人，总算不是那个坠落人间的清冷仙子了。
一个小女孩正抓着冰缨幽的手，眨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稚声稚气地问道：“缨幽姐姐，怎么没有看到沁秋姐姐呢？”然后又乖巧地偏过头，看着灵西问：“这个姐姐是谁呀？”
灵西明显地看到冰缨幽怔了一下，内心又担心起来，这一个月来那位男小主想尽各种办法才哄得自己主子不因此事神伤，如今又被提起，她可没把握安慰好自己主子。
好在冰缨幽只是苦笑了一下，抬起手抚着小女孩的头，道：“沁秋姐姐走了，她不回来了。这个呀，是灵西姐姐。”
孩子们很懂事，明白走了是什么意思，面上都难忍哀伤的神色。灵西不忍，不自觉地走过去安慰他们。
孩子们对她也不排斥，不过半日，便打成了一片。临走前，灵西展现了自己被压抑许久的厨艺，给孩子们做了不少糕点，冰缨幽则给了老妪一些银票。过后，两人便上了马车离开了。
马车上，灵西正在帮冰缨幽准备茶，忽然感到有一道目光正看着她。一转头，便看到自己主子正眼中带笑看着她。
冰缨幽的眼眸本就清澈透明，含了笑意，更加显得楚楚动人，灵西好似有了一种被吸进去的感觉，手上也忘了动作，支吾道：“主……主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冰缨幽被她不知所措的可爱模样逗笑了，看到自己都能成这个样子，要是看到那些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甚至祸国殃民的男子，这小丫头可怎么办才好，也怪不得她在自己待客时从不跟随，大概是受不了顺泽的美色的诱惑，若让她见了金子衔……
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想法安定下来，冰缨幽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你竟如此精通厨艺。正巧我觉得怡红院备的糕点味道不行，不便拿来招待那些小姐们，也委屈我和顺泽的肚子。不如今后你来做糕点，亲自送来。”看着听到顺泽的名字后脸蛋发红的灵西，她不忍轻轻咳了一声，道：“茶。”
听到这一句话，灵西才回过神来，此时茶水早已溢出了茶杯，壶里的水也快空了，热水险些就要流到她衣服上。看冰缨幽忍俊不禁的样子，她无奈地撅了撅嘴，只能收拾干净后重新泡茶。冰缨幽看她忙碌，也不忍再逗，只闭目休息了。
从城门到怡红院要经过一条较为繁华的街道，由于人太多，马车也就慢了下来。才走了一会，便被不知什么撞到，马车剧烈地摇晃了几下。
灵西正要把茶给冰缨幽拿过来，一个不稳人便向后摔去，手中的茶杯也飞了出来。冰缨幽抬手将其稳稳接住，顺势把茶水接了回来，放在方桌上，拉起灵西，淡然道：“上好的龙井，可别浪费了。”
灵西又被冰缨幽潇洒自如的动作给迷住了，心里的崇敬又多了一些，被拉起来了都没有回过神来。冰缨幽淡定的给了她一板栗子，向外问道：“怎么了？”
“小主，是一辆马车撞上来了。”车夫顿了顿，把声音放小了一些，接着道，“看起来是个大户，小主你还是出来看看吧。”
灵西揉了揉自己被冰缨幽一板栗子打疼的额头，为了防止再受袭击，在冰缨幽戴好面纱后就赶紧掀开了车帘，随后跟着冰缨幽走了出去。
在这条繁荣的街道上，两辆马车相碰已不是什么怪事，这附近的百姓都已习以为常，因此也没什么人驻足观望，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但是，从冰缨幽下马车的那一刻，周围人群的反应便有些不一样了。
蒙着的面纱不仅阻挡不了冰缨幽清美的气质，还更给她多加了几分神秘，今日她又是穿的白衣，再配上额间小巧的七星暗莲，往那一站，好似瑶池仙子下落人间，附近商铺的男男女女都停下了手中的事，周围也很快围起了人。
人群中渐渐也有了些议论声，有人已经认出了她——鸢水第一美人冰缨幽，以额间那美丽的七星暗莲为标志。
一个丫头小心地扶着一位妇人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冰缨幽细细打量，妇人身上的服饰很是精美，看起来质地也不错，头饰虽然不多，但每一个都十分精致，面容带着一些异域风情，一双深邃的眼眸泛着淡淡的蓝色，好似大海一般。
这时，冰缨幽已经大概猜到了妇人的身份，抬首仔细看着对方的马车，便看到了程氏家徽，她也就知道妇人是谁了。
此刻站在她对面的，是岭山王室的长公主，鸢水一品诰命夫人，当朝程国公的发妻，国公夫人岭山忆。
确定以后，冰缨幽微微一笑，上前行礼，问道：“可是国公府国公夫人？”身后的灵西虽跟着行礼，但听到自己主子话还是惊了一惊：没想到，对面的人来头那么大！
妇人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拉过冰缨幽的手，道：“是我们不小心，姑娘受惊了。”
程夫人面上很是和善，并没有因为自己身份尊贵而气势凌人，看起来也很年轻，肌肤还似花季少女一般，只是感觉有些苍白，无甚精神。冰缨幽懂得医术，看面相便知她正病着，身体虚弱，不过得的是心病，她也没有办法。
问候了几句，冰缨幽便告别了程夫人，转身回了马车。
正上车时，冰缨幽一个不小心把挂于腰间的白玉笛碰掉了，她心疼地捡起来，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没有破损才松了一口气。
她身后的程夫人也被玉笛掉到地上时清脆的声音吸引，转过身看到冰缨幽手里的东西时，她神色大变，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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