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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飘落的日子

军回到家里的时候,正是杨树沟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他们家的那块豌豆也在最关键的时候盼来了一场及时雨。现在那一坡坡、一畦畦地豌豆正是开花的时节,那淡紫、浅红的豌豆花,微风过后随着秧头摇摆,像是那万千只鲜艳的花蝴蝶在飞舞。军他爹便常在这时蹲在地边上吸上一阵子烟,目光里的喜悦连同那眼角的鱼尾纹一同绽放。这一段日子也就是当看着那丰收在望的田地时,他才会这样舒展自己的印堂,而大多时候他都是默不作声的。军他妈走了这段日子,早出晚归地劳作,没人的时候也只剩下抽烟了。

时间过得真是快,兵已经跟着何军人干了将近半年时间了,十五岁的小子,如今也是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天生个子就高,整个人身形酷似他舅,连性格,说话做事都像极了。而军恰恰相反,像他爹,沉默寡言。因为这,兵便极得何军人待见,也是村里同辈人中的佼佼者,一样跟何军人干,也就他学本事快。何军人也常在村里人前面夸兵的利索和好眼色。其他如尕蛮子,毕竟要比兵大几岁,他总是吊儿郎当,不上进,平时干活总爱投机取巧;六二四比兵还小一岁,又是家里的老小,也就他大跟何军人关系好,才不得已要的他;娘娘保自不必说,身强体壮,关键是人家不吝惜力量,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的,也算是何军人的“爱将”。

娘娘保也比兵大几岁,家里人已经给他“说”了媳妇。杨树沟的小子们结婚还是比较早的,一般也就十八九岁,再早还有十四五结的,当然是比较少的。娘娘保到年底也就二十了,是该娶媳妇了。

这个假期里杨树沟最热闹的就要数娘娘保娶媳妇的事了,按说又不是自己娶,有什么高兴的,可在这农村里一年到头没个红白事也是无聊得很。

农村过红白事是要“会东”的,一般是按社别来划分的,社大就有分开两个会,社小就全社的十七八家子都得会上。军家所在的社里也不过二十户人,每次过事就都来,每家一人,锅头上的单另算。但凡谁家过事,先要打发一个年轻麻利的挨家磕头去请,说明谁家那天娶媳妇还是给丫头,定的那天要请大家会个东。把这定的一天就叫个“会东”,一家一个人来,东家备些酒菜,大家吃喝一番便先选出个主事的,叫个大东。这几年军他叔在村上当主任,人前头转的多,一般都是他当大东,后来何军人搞建筑手里有两达,所以有时候人们也会选他当个副大东。其它一干人等劈柴、担水、扫院子,接客、把库、陪西宾,那都是各司其职。到了正日子的一天,大家也是早早报到,把人家的事情跑好。一个村,就是个宗亲小社会,大伙儿一口井里吃水,一条道上走路,一片坟地里祭祖先,低头不见抬头见,谁都离不了谁,谁也绕不开谁。你要是能来却不来,常常会被误解为傲慢,或心存过节。乡村社会就是这样大家共同遵守着约定俗成的规矩一代代向下延续,从军他太爷爷的头上就这么个过法,就是到了后来军娶媳妇、生娃娃都是这个过法。

再说那娘娘保虽然刚刚二十,但在杨树沟里也算是大龄青年了,在村子里像他一般大的都有当爹的了。按娘娘保奶奶的说法这娃婚硬,先后说了三四个,礼包子没少拿,可就是事情不成。娘娘保的奶奶一次“法”下来说了----前面说了娘娘保的奶奶是个什么娘娘的弟子,初一十五是要上案说法的,那阵势也是很唬人的。届时一帮善男信女也是勾子撅到半天里大气不敢出,往往旁边就有一个人打圆场,说着“老人家你善着!”诸如此类的话----说这个娘娘保虽说是娘娘保哈的,可这个愿心没有还好,娘娘不高兴。这娘娘不高兴,问题就很严重,所以娘娘也是开了“方子”:说是东南如何如何,西北上咋办咋办。照这个方子“拨解”了没一段日子,果然就又出了一门亲事,正就是马上要娶进门的这位。

这娘娘保要娶的就是后山的一户姓汪的人家的女儿。这娘娘保弟兄一个,上面有个姐已经出嫁了,他爹妈也是想着早点让他成家过日子,接续他们家的香火,他们也算是完了任务了。

因为何军人要回来张罗娘娘保的婚宴,这几天兵也在家。最近这兵刚从“大裆哥”那儿买了个二手“双卡录音机”,为这,军他爹三天没跟兵说话。虽说是二手的也是花了八十块,他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将将一百。军奶奶也说兵是在糟践钱,说他不上路、是个逛皮三,二流子。

军奶奶说:“那家伙(大裆)就是个‘打砸抢’,你跟上他了你就往坏里学。跟上好的学好的,跟上个赖的就学坏。我看你是迟早要给你爹惹祸里。”

他爹有几次说:“你再响给我砸丢里!”

可骂归骂,说归说,东西是退不了,兵在家里不敢听,就隔髅凹里一夹到外面麦场上去听。外面人可多了,六二四、尕蛮子、铁蛋这几个天天在一起。兵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把它当作宝贝一样随身携带,爱不释手,有时候六二四还要替他夹一会儿。那时候他们最爱听的就是有个台湾的女歌手的歌,反正村里的老人们都不让听的那种。兵可是回到家里都是不停哼哼,不是“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就是“十八的姑娘一朵花”。日子久了,家里人也习惯了,有时候左邻右社还来家里听歌。

那天军一回到家,兵就把录音机放开了。军在学校的时候一次在外面饭馆吃饭时见过录音机,当时也觉得新奇。

“哥,你听听,这是什么歌?”

录音机里传来委婉动人、清新明丽的歌曲“小城故事多……”

军知道这是邓丽君的歌,在学校的时候就听过同学们哼唱过,可放到这录音机一听感觉就是不一样。

“兵,这录音机是你买的……爹知道不知道?”

“知道,都骂了好长时间了”,兵满不在乎的回答。

“这要花好多钱吧?”

“没事。哥,你听听这首,太好听了”,说着兵压了一下快进键,录音机里又成了“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军赶紧让兵把音量拧小些,他看了一下四周,家里就他们两个,悄悄对兵说:“这个你在家里听过吗?”

“听过呀!”

“爹没说啥,奶奶没说啥?”

“没有,反正我一放这歌,他们两个人就有一个人会出去”,兵有点自豪的样子。

军也差点笑出来,“还有啥歌?”

兵有些犯难的说:“当时买录音机的时候就装着这一盘磁带,‘大裆’可能也不知道。再没有”,兵凑到军跟前又说,“不过,上庄里的招弟家有好几盘里,不行我们明天去借一下。”

这招弟是军小学同桌,老早就辍学了,这两年他爹在矿务局上班,家里“光阴展”(钱多,日子过得舒服),过年那会就买了录音机。兵是想和军去借几盘听听。

再说娘娘保结婚的事。军来之前娘娘保家已经会过东了,他们家应该就他爹一个人去的,可那天娘娘保特意来请了军,说让他那天收个礼,当个礼桌先生。至于兵吗,不用说他有录音机,过喜事怎能没有歌声呢。于是他们家三人都成了娘娘保家的“跑攒”。

正日子是在农历六月初六,六月初五过中午娘娘保的新媳妇就娶进了门。娶亲的是把德的“玻璃钢”,其实就是“二八”的升级版,有专门的“驾驶楼”,因为四周是钢化玻璃,人们都叫“玻璃钢”。这也算是涨面子的事,这之前大部分人家娶媳妇都是“手扶子”上颠着来的,这同样是拖拉机,可娘娘保的媳妇可是坐在“驾驶楼”里来的。当然西客们可全部坐在车厢里,里面铺了草,上面还苫了个红单子。

西客一共十二个,除了一个送亲奶奶。说是“奶奶”,也不过四十开外。还有一个“压箱”的是新媳妇的妹妹,剩下全是清一色的爷们,一律是蓝帽子,蓝涤卡的衣服裤子,一律是崭新的新纳的千层底的鞋子,可以说是盛装出席。娘娘保嘴已经合不拢了,对着大家不住地点头、嘴里也在说着“大大,阿爸”的。他也是蓝帽子,衣服是的确良的,这也是他妈特意从“黑市口”上买的。新媳妇头上盖着苫头红,穿着红衣红裤红鞋。一对新人跨过火盆,娘娘保提了放在门口的一拉子水,两人进了大门,在堂屋台子跟前一并齐儿站定。

何军人很熟练地喊起了四溜句:一步踏着红毡上,首先感谢党中央。一鞠躬----

父母恩情比山重,时时刻刻记在心。二鞠躬----

夫妻双方要和睦,高高兴兴入洞房。三鞠躬----

娘娘保领着新媳妇进了新房,一帮娃娃们跟在后面起哄,一个都没进去,不过就一会儿时间把洞房新糊的窗子全捣成了洞洞。

紧接着是让西客,何军人也是有一番喜话:常言说的好,东家要十里接驾,五里迎宾,这才是人前的大礼。只因为东家年岁不大,处世有限,礼节懂得不多,一时忙的团团转,没顾上,请西宾爷们多加原谅。

跑攒们,提个满壶酒,给喜宾爷们看个盅子,打个冷,洗个尘。一路上风刮的冷冷清清,车上摇的昏昏沉沉,路上走的乏乏困困,满身扬的灰灰尘尘。跑攒们端个洗脸水,再提个满壶茶,把西宾爷们让着座哈。

跑攒们齐声应着“有”,何军人也是喊的起劲。

此时主家门前,高朋满座,熙熙攘攘。厨房里的婆娘们,帮厨上灶,笑得叽叽呱呱。小伙子们精神抖擞,穿堂过街,掌盘传菜。上些年岁的,言辞庄重,接亲迎客。执客们淳朴热情,谦恭有礼,敬事得就像干自家的活儿。

突然,西宾里一个上了岁数的问大东,新人的妹妹怎么了。何军人赶紧吆喝大家到外面去找,原来大家光顾着让客,把个压箱的给忘了,因为是个小娃娃,大家也是没上心。跑攒们把“嫁妆”拿完了,却忘了人家,此时她正坐在车上哭里。

何军人把几个让客的骂了几句,又转过来安慰了几句这个尕西客。娘娘保也出来了,给他的这个小姨子给了二块钱,算是压箱钱,就一同进了院子。

今天是下马席,上的菜简单些,是四个热菜,再下个臊子面。

兵一直守着他的宝贝,此时正在院子里和一帮跑攒们“溜干蛋”。因为大东没有发话,他不敢放。他时不时的看何军人的脸色,好不容易,何军人发话了:“兵子,咱把你的家什放给啥,叫西宾爷们也惊个大天。”

兵等了半天了,这下有了尚方宝剑,昨天也从招弟那借了些磁带,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阿爸,听个啥里?”

“就我爱听的那个,什么‘想念’”,何军人说的其实是“乡恋”,他老爱听这首歌了。兵找了一下,就在他借的那几盘里。

兵把声音拧到最大,李谷一的声音一出,院子里一下静了许多。那几个西宾爷说实话也是没怎么听过这玩意,都不吃了蹲在炕上听起歌来了。再看那兵也是自豪的东屋西屋的瞧,还把录音机提到堂屋里显摆。

吃过下马席已是天将黑的时候,跑攒们的晚饭是臊子面。大家也不上桌子,每人端一碗或是蹲、或是站着,一人两碗面一拔这一天的主要任务就便是完成。军原不想吃臊子面的,学校里的臊子面早把病取完了,现在一想起臊子两个字就有点想吐的感觉。他想着回家里去和奶奶和香儿一起吃,可六二四和尕蛮子不让他走,说是一会还要闹娘娘保的洞房里。两个人死乞白赖缠着军不让走,他也没辙,不过没怎么吃。西客们此时离晚上喝闲酒还早,而此时跑攒们也正在吃饭,他们就都到外面出去转了。

吃罢饭,六二四和尕蛮子眼睛一挤忙不迭地的就拉着军进了新房。军面对陌生女人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尤其像闹洞房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一进去他比新媳妇还害羞。俗话说:三天的新媳妇莫大小。入洞房后,不论男女只要是平辈或爷辈都可入房“看新媳妇”,逗新娘,荤的、素的一起来,有意使原本羞羞答答的黄花闺女变成大大方方的泼媳妇。更重要的是,闹洞房时,众人要让新人做各种亲密的、隐讳的但是指向性很明确的动作,把新娘子和新郎官的陌生感、羞涩感打消,为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做好铺垫。这是众人共同参与的“前戏”。闹洞房其实就是在表达一种暧昧的性教育:事情就是那么个事情,情况就是那么个情况。

此时头上的苫头红已经除去,送亲奶奶把半碗饭往她手里给,这新媳妇死活不肯吃。一看进来了这么多人,新媳妇索性背过身一个人对着墙角。娘娘保给进来的几位让烟,给军时他没要,六二四硬要抽,军勉强接过来,只拿在手里不抽。送亲奶奶一看情况不对拉着新媳妇的妹妹出去了。先前半天没开口的尕蛮子这时候嬉皮笑脸地对娘娘保说:“来,叫兄弟媳妇给哥点个烟。”这尕蛮子比娘娘保大两岁,已经有两个娃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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