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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飘落的日子

军已经裁好纸了,奶奶一边叠,一边还在说:“这灶娘娘呀可是得罪不起的,老年人说了‘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这一年到头的收成好坏全凭她老人家一句话。一会你可要好好跟人家说。”

军不知道该说啥,他虽然小时候常跟奶奶到庙里上香磕头,有时还跟奶奶念经,可这打发灶娘娘还是头一次。他问:“那我该怎么说呀,奶奶?”

“‘春前头早下雪,秋后降霜’,反正就是说好话。”

说话间奶奶已经剪好了条钱,祭灶神须是五色纸剪的条钱。军点了璃灯,点上香,拿上纸钱到灶房。首先把糖茶奠上,在灶娘娘的嘴上抹上糖,好让她嘴甜一些。然后把香点上再把灶君的画像从墙上请下来,与事先准备好的纸钱一起,拿到灶中间烧了,又燃放了一挂鞭炮。好让她老人家上天言好事,快快走,再等她回宫降吉祥。

灶娘娘就这样打发了,香儿便天天问奶奶,灶娘娘什么时候回来。也就这天夜里的炮响罢后,年可就真的要到来了。接下来几日便是女人们更加忙乱的日子,要擀面、蒸馍、煮肉、炸油果,真是忙得不亦乐乎。可这些活但凭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所以这些日子庄子上面草好的那个女人便是东家请西家翘的。庄子上就数何建军的媳妇李兰兰、老工人的老婆张大花、军他婶是最拿手的,这里面李兰兰以擀面闻名,她不仅能掌握灰轻灰重,而且使得一手好刀,做得一手好犁面。这犁面是用刀“犁”出来的,又细又长。一刀一刀地“犁”面就好比是耕田犁地一样,惟妙惟肖,一股浓厚的乡村美食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垂涎欲滴。每年过年家家都要擀上个二三升的犁面条,放在南墙根里吃上个半个多月。

刀犁面制作关键的是和面,这和面一方面要掌握好水温,更为要紧的是要加入家乡特有的“蓬灰”水,这就需要把握分量。李兰兰生得膀大体圆,腰里系个护襟,胳膊上套好套袖就开始了。那二三升子面倒在洗衣盆里,水多少、灰多少全在她的心里。那么多的面一旦灰轻了下到锅里粘了、捞到碗里就坨了,要是灰重了吃起来就有一股子涩味,不好吃。过年了来的都是亲扎扎的实在亲戚,面自然是要好的。

面和好后,揉面要下一番功夫。人常说,“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揉面是一个力气活,费时费力,要在面盆里使劲揉压面团,不断反复,直至揉到盆光、手光和面光,面团看上去光泽平滑。李兰兰生就了一副好身板,天生就是擀面的料。那两条腿子赛柱子,两只胳膊赛椽子,揉面时两只脚并拢站定,两只手握住面,胳膊撑得绷直,身子像钟摆一前一后均匀摆动。一边揉,一边还不时用上臂左右轮换着擦掉额上渗出的汗。这二三升的面要揉上个两三个小时,有时候军他爹也洗了手帮忙揉,让李兰兰缓缓。

揉好的面团要在面盆里饧一会,再开始擀面。擀面也需要力气,先用短擀面杖把面团使劲推开,再用长擀面杖反复推擀,形成大约铜钱薄厚的一个大的圆形。过年的长面要擀这样的七八张十张,擀好一张撒上麸皮晾在一边,全部擀好摞到一起水分一走就又抖掉上面的麸皮一张张对齐准备犁。

犁面就是耍技巧的功夫,掌握不好会割伤犁面人的手。犁面时先用长刀把擀好的面饼切成两大瓣,把它们叠在一起,然后再用左手把长擀面杖按在面饼上做参照,右手推动长刀沿着擀面杖边开始向前慢慢犁去,面条就这样一刀一刀地被犁开。犁面要做到,擀面杖不滚,推刀要稳,犁得要透。犁出的面条细长均匀,互不粘连,一把一把地摆放在案头。

刀犁面最好是配上洋芋臊子,调好的面条用筷子挑起来,看上去有辣子的红、葱花的油,吃起来油辣香,筋道爽口。这可是一年才吃上一会的大餐。

军家因为正月里要待客,犁面犁了五升子,从早上七八点开始一直到了晚上八九点才完。一帮婆娘们累得腰酸背痛的,军他妈一直也是忙前忙后的,此时也是小腿有点浮肿。军他爹只是满脸笑吟吟的不停说:“麻烦你们了,你看我们的人再瓤着啥都做不了。太感谢你们了,真的是我们家再没个人给你们帮忙哩。”军奶奶已经炒好了肉臊子,等着她们吃完了再走,可李兰兰硬是不吃,也就各自回了。

“今天把人家们忙了一天,也没有留着吃个饭,怪不好意思地”,军奶奶对军他爹说着。

“让了,人家们就是不吃吗……”军他爹也是无奈的回答。

“开春的时候,你就想办法给人家们帮着背个灰,也算是还工了。”

“哦!”

一家人下了刚犁的面,浇了肉臊子吃了。香儿吃得美滋滋的,一边往锅里看还有没有。军他妈说:“你把碗端牢!吃着碗里的,詪着锅里的。”

奶奶充满怜爱地说:“我的香儿一天没吃,这会肯定饿了。再等一会儿,好了马上给你捞,昂!”

香儿今年八岁,刚上小学。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可一家人都不怎么惯着她。香儿也是小小年纪就很懂事,也是能帮着家里人干点家务活。

二十七军从被服厂取来奶奶的新衣服,二十八蒸了一天馍。军的弟弟兵是腊月二十九进得家门。

兵比军小两岁,可个子已经比军冒出一头了,比军瘦,干瘦身材。在煤矿上这多半年的锻炼已经比军成熟多了,说话干事利索像他舅。兵那天一进家门家里人都有点不认识他了,他穿着一件军大衣,脖子里围着一条花格子拉毛围巾,手里推着一辆自行车。香儿正和小不点们在门台子上跳方格子,她先看见兵。她也是愣了一下神才认出来的,可她跑着跳着没有迎着兵来,而是跑进了大门。一进门就喊:“二哥回来了!二哥回来了!”

一家人都跑到院子里看。

军奶奶抹着眼泪说:“我的兵可回来了,奶奶天天晚上梦见里。梦见你跟着个白胡子老汉往大门外走里,我喊都喊不应。我当成我的娃儿再不来了……你把奶奶想了没有?”

“想了,想了,都想着里。”

军接过自行车推到廊檐下,军奶奶抓着兵的手还在说:“看把我娃的手冻得,来放到奶奶的肚兜里焐焐。”兵小时候没少在奶奶的肚兜里焐手,包括军,小时候在外面玩疯了,两只手冻得发红,两个人老抢着把手放在奶奶的衣襟里焐。

“哥,你把车子上的东西拿来。”

军这才看见车的捎货架上绑着一个纸箱子,横梁上搭着个大黄帆布包。

这里面都是兵给家里买的东西,他知道今年是奶奶的六十一大寿,家里肯定要置办些必要的东西。

纸箱子里装了四瓶白酒,是二曲酒。一条烟,是凤壶牌。二斤白砂糖,一包点心,有红绿丝的那种,这是孝敬奶奶的。记得有一次把家台子的三姑夫拿来一包点心,奶奶是想留到过年过节吃,就先锁到箱子里,结果是兵和军两个偷偷撬了锁子吃了。

“奶奶这包点心就你一个人吃,算是给你赔不是了。”兵笑嘻嘻的说着。

“这车子是?……”军他爹一直没说话,半晌崩出一句。

“我买的。家里用。方便些。”

“哦”,军他爹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贵吧,花了不少钱吧?你可要节省着花里,家里就指望你里。”军他妈开口了。

兵从黄帆布包里取出一顶蓝帽子,这是给他爹的。那时候村子里的男人们一年到头帽子不离头,他爹也一样,过年衣服啥的可以不换,也是经济上不容许,只是每年必要换一顶新帽子。

“爹,你试一下,合适里吧,是55的。”

军他爹舍不得现在就戴,怕是脏了,他谋算着明天找聋拐推了头再戴。

“妈,这是给你的”,兵从包里掏出一个铁皮罐子,“这叫麦乳精,城里人看病人就送这个,你身体弱就用补补。”

军他妈似乎要哭出声来“我的兵娃儿懂事了,长大了……”。

给香儿带的是一对红色的蝴蝶发卡。

“兵,你要注意安全,不行就换个活干吧。”军坐在炉子旁边的马扎子上说。

“安全着里,那么多人干着里,你不要担心。”军不以为然的说着。

一家人都没了声音。

军是那次去拉煤看了那些“黑煤娃”想到兵的,那一整天在黑洞马虎的地底下淘生活里,那可想想都害怕。虽说小煤窑挣得好,可毕竟是天天跟阎王爷打交道,两眼一抹黑一辈子就完了。沙沟沿上的张三娃、下沟里的钱二保是煤窑里瓦斯爆炸死的,细沟里的鲁有财上班时发生冒顶事故没的,连尸首都没找见。这几个都正当年,有的娶了媳妇还生了娃,上有老下有小的,这一没就把个家害了。军一开始就反对兵在煤窑干的,也想着过年兵回来了好好劝劝兵。

当天夜里,兵和军就和奶奶一起睡在堂屋炕上。半夜奶奶睡着了,兵跟军说起了挖煤的事。

兵说:人在大海里、大沙漠里、森林里容易迷失方向,而在井下根本就不存在东西南北的感觉。我们都是跟在老工长的屁股后面摸索,老工长也是凭着惯性和本能在走。那煤洞子,又窄又低是直不起腰的,你要像狗一样爬进爬出。进洞时头上绑一个手电筒,不然就是漆黑一片。煤洞子是一条用青棡木铺成的轨道形状的通道,进的路是下坡,出的路是上坡。

有一次,我们几个在巷道里装煤,突然嘭的一声,一块大石头就擦着我的右胳膊落了下来,当时把吓的魂都丢了。那次以后我就想着再不干了,可思想去毕竟这活工资高、老板发钱利索,我还是继续干了。

“兵呀,我想你还是换个活吧,这也太危险了。”军从被窝里爬起来说,“你再不要跟家里说这些了,省得让他们担心。”

“哥,没事的,我会注意的。我前几天跟带班的副矿长说了,我想当炮工,那个在井底下蹲的时间少。副矿长说他会考虑的。”

他们又喧了些军在学校的事,鸡叫头遍的时候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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