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袅袅缘却浅

我叫十一，是黄泉中最后一任孟婆。

作为孟婆，我的神职就是独守在空旷的孟婆庄内，日日熬着孟婆汤，我没有朋友，只与一株将死未死的曼珠沙华相伴。

我每日迎接从凡间死去的鬼魂，翻看他们的生死薄，看他们生前的罪状能不能去冥府。

如果罪大恶极就不能进入冥府，我便吃掉他，填饱我的肚子。偶尔还会有生魂误闯进来，当然就要放回人间。

这日子过得极其无趣，而我没有法子，只能从鬼魂们口中知道这凡事万千。

什么情啊爱啊，是他们最擅长的故事，而我早已听腻。

这不，刚好来了一个为情而死的女子。

在此之前，秦愫还不知道。

在一条遍布长满了曼殊沙华的小路上有一座桥，桥边住着一个女子，她叫孟婆。

有一条河，名曰：忘川。忘川河上有一座桥，桥边住着一个女子，她叫孟婆。

孟婆眉间的皱纹，条条框框，却也不难发觉，在许多年前，她也应是眉如春山，容颜如画。她不多言，只是多年如一日的，熬一锅汤。

我打开这个名叫秦愫的生死簿。

“秦愫，庆国尊贵的初云公主，以性格蛮横，娇纵，任性出名。庆国王上极其宠爱的女儿，皇子受得恩宠都不及她的一半。秦愫的母妃曾是庆王最宠爱的妃子。”

“罪名：恶意杀人罪。”

我轻描淡写地开头：“来者可是初云公主？”

秦愫身着白色薄罗裙，轻薄典雅，雪白瓜子脸，素淡清冷如一抹细雨。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她惨淡一笑说：“婆婆，我已是个鬼魂，生前的公主名号，请不要再提，我叫秦愫。”

她接着说：“因为这个名号，我失去了太多。世人皆说生在皇室是修来的福分，我却不然。

“倘若我身为布衣人家，或许还能与他白头偕老·····”

我只是扯了扯嘴角，真是够俗套的爱情故事。

我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妙龄少女，秦愫的眼神里带着不可思议。

我面带微笑着，这样可以让我看起来面善，比较容易吃到鬼。

“如果不是你们太难缠，我也不至于能练出这种变幻人身的法术。”当然，我变幻出来的都是我曾见过的鬼魂的模样。而这个模样的主人，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小青。

我见过的鬼魂太多了，偶尔忘记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愫脸色有些发白，我知道，她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这种恶鬼，自然是不能投胎再做人的。

“我们凡间有一句话，叫做人在做天在看，我做了那么多错事，理应是要下地狱的。”秦愫说。

我也很想告诉她，你不用担心下地狱，恶鬼一般都是被我给吃了的……

我坐在案前，翻开死簿，写上秦愫的名字。一旦名字出现在死簿上，便是三界公认的死人。

我用一根粗长且大的铁棍搅着那锅洋溢着馊臭气的汤，这是孟婆汤。

要过忘川河，必过奈何桥，要过奈何桥，须喝孟婆汤。

“你可有怨言？”我问她。

她也随着坐在我案前，轻声叹气，却也不语。她看着我打开的死簿，却看不到一个字。

生死簿上的字只有我能看到，也只有我能在上面执笔，这便是孟婆的神职。

“婆婆……”

她怔住了，此时的我当然不应该用婆婆来称呼。

“叫我十一便是。”

她会心一笑：“十一，你可知我是怎么来这的？”

我照着她的生死簿念：“故意杀人。然后，你用一把亮堂堂的匕首了结了自己。”

“我杀了他心爱的女人，”秦愫笑着说，“所以他恨我，我便不能苟活。

“我原以为桀骜如他，一向是不会把这世间三千弱水放在眼里的，即便在众人面前

我与他关系十分亲密，事实上他对我也是相当客气的，他也从未在我面前提起哪个女子。

“除了她，罗妙莲。”

妙莲，一个多么动听的名字。而他说，他们相遇，正是在一个莲花池边。当时正值夏至，莲花开的正好。碧波如醉，她一袭素白长裙，亭亭如白莲出水，满池的莲忽然就失了颜色。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据公子之言，公子之见，莫非是洛神？’，我还记得我当时这样笑着反问他。”

洛神，伏羲之女，洛水的神灵，是个极美丽的女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陈思王为洛神神魂颠倒，辗转反侧。

“还记得那日，春和景明，他两袖揣着清风，眸子里蓄着喜悦登临我初云宫，他与我道：‘阿愫，你可否替我，说个情。’

“他平日里只叫我公主，在我的记忆里，他只叫过我两次阿愫：一次是他托我向罗府提亲，还有一次，便是我亲手手刃罗妙莲后，他带兵将罗府包围，见我满身鲜血，见罗妙莲之尸，他悲愤地叫了一声，阿愫。”

“是我让他失望了，”

凡人吃饱了就喜欢干这些无聊的事情，“为了一个男人犯下恶罪，还丢了自己的性命，值得吗？”我问她。

“他也曾说过人间不值得，可那又有哪里值得呢？十一，也许局外人永远都不会理解我们这样陷进去的人。”她回答。

我笑他们的可笑，却也的确不明白他们的苦衷。

“你以为，你杀了罗妙莲，他就会爱你吗？”我嘲笑着说。

“我没那么傻，如果非要说我不得不杀罗妙莲的理由的话，那就是因为他爱她，而不是因为他不爱我。”

emmm……这听上去像个绕口令.

她继续解释着：“我不是希望他能爱上我，我明白这不可能，但他心心念念爱的是罗妙莲，所以我不允许罗莲在这世间，我不允许她的存在。”

“你可曾想过，罗妙莲并没有错，她也有她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她的爱人和理想，你凭什么夺走这一切呢？”我的语气控制不住地严厉。

凡人真是自私，靠着自己的地位，财富，手段，便可以剥夺掉别人的一切，只为自己高兴。

“十一，我们的文化里，有一句话我始终不得解，叫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不懂为什么，我也不想明白。如果我爱他，我就一定想和他在一起，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面对千夫所指众人冷眼，我都要和他在一起。”秦愫的眼角有一行清泪，婉挺而下，淌到脸颊，她伸手擦去，指尖冰凉。

我摇了摇头，眼里也流下一滴澄清似水的液体，随机掉进锅中，只一霎那，那一锅黑色液体就变成乳白色的浓汤，不再泛着臭气，而是有一种莲花的清香袭来，恰似刹那的花开。

那是一滴来自孟婆的眼泪。

孟婆汤，以八泪为引，历久方成，异香可通九霄，凡鬼饮之，前世皆不复记.

八泪分别是：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蛊病中泪，七尺别离泪，最后一味，乃是孟婆的伤心泪。

我从锅里函起一勺汤，倒在一只涂满红釉的大碗里。

听了她的故事，我反而不忍吃她，但她也是不能投胎做人的，于是我用法术把秦愫变成了一根簪子，我把她插在发髻上。

我至今仍忘不了她喝下孟婆汤是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

“十一，我叫秦愫，却没有与他的情愫。即使他曾让我伤心，难过，绝望，可这都无法泯灭他曾经给我带来的美好。

“十一，我欠他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