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沙

西北的阴阳先生杨师有一次去民勤县访友，在朋友家里遇见了一个奇人，这个人所掌握的奇特本领给杨师留下的印象很深。

杨师说，他去民勤县的时候，正是冬季，天气很冷。

朋友间很久不见，相逢倍感亲热，老朋友非常热情地招待他吃了饭，又把他安排在热炕上喝罐罐茶，还请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作陪。

这个老人看上去矮矮瘦瘦的，腰微微有点佝偻，实在貌不惊人，但是喝茶聊天之间，杨师能感觉到这个人不简单。

杨师发现，这个人对民勤的腾格里沙漠出奇的熟悉。

腾格里沙漠是一片茫茫沙海，处在甘肃民勤县的西部边缘，这地方鸟不拉屎，一般的本地人谁也没心思和工夫去研究它。

但是这个瘦老头却对腾格里沙漠里有什么草木鸟兽、有什么草滩湖盆、甚至这片沙漠底下埋藏着什么遗址，都说的头头是道。

杨师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听得出来这瘦老头肚子里确实有东西，不像是瞎诌，所以他专心致志地听这个瘦老头说话，不插嘴也不打断。

这老头也真是健谈，见杨师听得认真，他越发起劲，一直到一罐茶叶喝淡了，话匣子还是没关上。

朋友见杨师和瘦老头投缘，索性撤了罐罐茶，摆出了几碟子小菜，又取出了一壶陈年的玉米烧酒，三个人边谝传边喝起酒来。

寒月升上天空的时候，三个人不知不觉都有点微醺了。

杨师问瘦老头说：“老哥，我看这腾格里沙漠就像是你家的菜地一样，你是清清楚楚啊，兄弟我不想打听沙漠里有什么宝贝，只想问问，你为什么对这片沙漠这么熟悉？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瘦老头手里端着一杯酒正要入嘴，听杨师这么问，就把酒杯放了下来。

瘦老头说：“我一辈子是个无用的人，其他方面懂的真不多，但是这腾格里沙漠，我敢说现在活着人中，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

杨师觉得这回答有点含糊，求助一样看了朋友一眼，谁知朋友却不说话，只是示意他仔细听瘦老头说。

瘦老头端起自己刚刚放下的酒杯，一仰脖子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等他再次放下酒杯的时候，杨师发现他眼圈通红，眼眶中泪光闪烁。

瘦老头接着说：“这片沙漠，埋葬着我爸、我二叔和我哥哥，杨先生，我失态了，您问的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了往事。”

杨师面色凝重说：“是兄弟不该，我也就是好奇随口问问，想不到勾起了您的伤心事，真对不起！”

瘦老头并没有理会杨师的歉意，而是反问杨师说：“杨先生的名气很大，本事也肯定不小，您一定听说过‘西北沙鼠’这个名字吧？”

杨师一听“西北沙鼠”这四个字，心里一惊。

西北沙鼠是甘肃民勤、武威一带赫赫有名的奇人，阴阳门道外的人虽然不见得人人都知道这个名号，但是阴阳先生的圈子里，这个名字那是响当当的。

在民间传说里，西北沙鼠是一群精通沙漠地形地貌，善于分析沙漠地理风水的奇人。

这些奇人就像神话传说里的土行孙一样，能够遁沙而行，沙漠中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掌握在他们的手里。

略有点见识的阴阳先生都听过“西北沙鼠”这个名号，但是你要问谁见过西北沙鼠，恐怕没有人能接这个话茬。

在绝大多数阴阳先生的心中，西北沙鼠不过是一个传说、一个传奇罢了。

所以，当杨师听到这瘦老头说出这四个字，又联想到他对腾格里沙漠如数家珍的谈话的时候，心里确实吃了一惊。

瘦老头看出了杨师的惊奇，他端起酒壶给三个人一人斟了一杯酒，然后慢慢给杨师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原来，西北沙鼠不仅真实存在，而且存在的历史相当悠久。

瘦老头的祖上靠沙吃沙，凭借娴熟的遁沙术在沙漠里分沙寻宝，数百年没有失过手。

沙漠就像大海，除了浩瀚的流沙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宝藏藏在里面，瘦老头的祖祖辈辈虽然身在沙漠边缘的穷乡僻野，但是吃穿不愁，日子过得很滋润。

到了瘦老头的父辈，遁沙术已经失传了相当一部分，西北沙鼠虽然还是能够在沙漠里来去自如地搜金寻宝，但是水平已经没有以前高了。

有一次，瘦老头的哥哥在沙漠里遇到沙暴，偶然发现了一座积沙大墓。

遁沙的人都知道，沙漠里一般不会有墓穴，如果在沙漠里发现墓穴，不是神秘民族的坟茔，那肯定就是富贵人家的宝地了。

瘦老头的哥哥回家后把这情况告诉了父亲，父亲很激动。要是能把这积沙大墓中的宝藏弄出来，那几辈人都能躺着吃了。

瘦老头的父亲找他弟弟，也就是瘦老头的二叔商议去积沙大墓寻宝的事情时，二叔表现的比较冷静。

瘦老头的二叔说：“我们祖辈口口相传，说我们的本领最高强的祖先曾经帮武威王建造过积沙大墓，这墓穴说不定就是武威王的墓。”

见大家不说话，二叔接着说：“几百年上千年了，我们的手艺失传了不少，现在我们去祖辈建造的大墓中取宝贝，我们有这个把握吗？”

瘦老头的父亲觉得弟弟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他又有点不甘心。

祖辈们的本领是高强，但是祖辈们设置机关的手段，他都清楚，应该能够防范。

再说就算取不到宝贝，全身而退不是什么难事吧？

弟弟见哥哥执意要去，也无计可施，只能随着哥哥去。临走的时候，有些工具两个人不好拿，就又把瘦老头的哥哥带上了。

瘦老头当时还小，没办法随父亲兄弟一起去，只能和母亲在家里等他们回来。

就这样，瘦老头的父亲、二叔、哥哥走了一月有余，还是没有回来。期间家里人曾央求朋友亲戚寻找过好几次，但是音讯全无。

就这样等了几年，瘦老头和家里人绝望了。

虽然他们心里还是希望奇迹出现，但是他们都知道，去寻宝的亲人肯定是凶多吉少。

一般来说，使遁沙术去沙漠，三四天就能一个来回，这么久没回来，除了遭遇不幸，还有什么解释呢？

瘦老头渐渐长大，也学懂了部分祖上传下来的遁沙奇术，他一直想去沙漠深处寻找父亲兄弟，但是母亲坚决不让他去。

母亲对瘦老头说：“你爸爸、你二叔和你哥哥都是因为会这个法术才遭遇了不幸，我现在守着你过日子，你要是出了事情，我也就不活了。”

瘦老头说他有时候一个人想事情，也觉得很讽刺，自己的家人死在了自己家祖辈相传的奇术上，想不清楚这门奇术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杨师听到这里问他说：“那您有没有遁沙到沙漠深处去过呢？”

瘦老头说：“我妈去世之后，我才开始去沙漠里转悠，其实还是想尝试着找找父亲和哥哥，所以我对腾格里沙漠还是比较了解的。”

杨师叹了口气，端起酒杯里的酒在地上浇了一圈，以示对干瘦老头祖辈的纪念。

杨师走的时候，送给了干瘦老头一道辟邪的玉符，干瘦老头很感激，给他表演了一下遁沙术。

杨师说，干瘦老头在沙底下游动就像鱼在水里游动一样，速度非常快，且在沙漠的表面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

他当时就傻眼了，百闻不如一见，要是自己没见过这样的人，怎么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门奇术呢？

杨师后来又去过好几次民勤，每次去都会去拜访干瘦老头，一直到干瘦老头去世。

杨师说，后面再去的时候，干瘦老头还给他看过从沙漠中寻到的一些稀罕东西，那真是开了眼界，又说干瘦老头还给他表演过集水术，也是一种奇术。

我问他干瘦老头的姓甚名谁，杨师只是笑，并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