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倒是非终成冤枉（七）

次日清晨，天色是洗得发碧的淡蓝，没掺一点白云，极目望去，唯有一团阳乌光华灼灼，逼人眼目。

灭绝师太坐在屋内，等一地尘灰都亮堂起来了，这才告辞。

可张三丰却一直没有回来。

好在，该说什么，已经说了；欲成何事，已现征兆，也就不必再见他。

当下，灭绝师太与三侠一一作别，又到殷梨亭的住处寒暄了几句，见他神情恹恹，郁郁寡欢，只道了几句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就再也说不下去。毕竟人心各异，纵使同仇敌忾，何时剿灭得了魔教还不一定。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又有多少人没有一个十年了呢？

灭绝师太看着殷梨亭那张如死灰一般毫无生气的脸，忽觉命运难测。

她走后不久，积雪的屋脊上突有一群寒鸦惊起，接着，屋脊后就响起了一阵清亮且悠远的钟声，张三丰慢悠悠从山路上来，快到紫霄宫前时，忽听得风声霍霍，林叶萧萧，这肃寒而森严的天地，骤然间充满了杀机。

听到这熟悉的脚步腾挪之声，张三丰的步伐仿佛已被冻结在一层又一层比铅还沉重的寒冰里。

他沉默了很久，长长叹息了一声，走到松林后偷看。那人功力相较他而言实在差得远了，根本无从察觉，兀自练着一招奇形怪状的招式——自己从不曾传授过的。

但他功力何其了得！只看了两眼，便隐约猜到了这人用心，喟然叹息，"千难万难，我不便劝喻。待他将这招琢磨出个眉目来，唤作'天地同寿'，人死之后，精神不朽，当可万古长春。只是要劝诫，若非万不得已，绝不可用。"

不知何时来此的宋远桥满面戚容，听了这话，垂首道："是，师父。"

此后经年，殷梨亭除却报仇，再无他念，每日午后，必在松林里偷练那招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悲壮剑招——"天地同寿"。忽忽五年，眨眼即过。

流年一速如此。

至正十年春，峨眉山。

"芷若！李师姊要的那碟桂花糖藕可好了么？"

窸窸窣窣，半晌才有一个小脑袋从灶台间冒出来，白玉般的额头上有两抹烟痕。

她咳了两下，笑应道："好……好了师姊。"

"咳咳咳……"说完，起身又扶着腰咳了起来。

这便是她这五年间的生活了。大部分都是在厨房里度过的，若能得闲，才可以随着其他姊妹一起学习峨眉剑法，却不是师父亲教——自那一面后，她再也没见过灭绝师太。

她总隐隐感觉，师父是不喜欢自己的，才会被年深日久地囿于厨房，做些没有前途的杂事。不过好在她本人天资聪颖，又肯吃苦，武艺非但没有落下，还有幸在一众新人之中崭露头角，倒也乐在其中。

但对于师父缘何不喜欢自己，周芷若也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说是门中曾有过一位纪师姊，很得师父器重。

"只是后来她自甘堕落，为魔教妖人所害。"

一干新人弟子夜半不寐，总喜欢道些秘闻趣事。

"那又和我有甚么干系呢？"

十五岁的周芷若侧卧在床，歪着头问。

那絮叨不休的小姊妹想了想，很认真地道："我听几位师姊讲过，说你与那人的面相有点相似。"她眨眨眼，调笑地伸手在周芷若脸上刮了一把，"都是惹人喜爱、楚楚可怜的那一挂的。"

一众姊妹哄笑。周芷若嗔了她一眼，翻身向里去了。

心里思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