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是非难分困局解（十二）

耶律冰侧眸瞧了瞧窗外，在白日里一树艳丽花影早已褪尽，被夜色染成一洗的黑，叶片也融入进去，不分彼此。昼来夜去，缘散仇生，一切有为法，不过如此这般。

胡青牛一瞬间已变了几回脸，只是相对无言，半晌才凄然又道："最近拙荆在外得到讯息，银叶先生毒发身亡，金花婆婆就要来寻我的晦气。这事非同小可，拙荆夫妻情重，才赶回家来和我共御强敌。”

他说着，看向对方，满面皆是遮掩不住的爱怜关切。王难姑冷冷的面皮终于有些松动，坚铁剥落后，是如蚌肉无异的柔软，她终于肯放下一切，无关名声，无关地位，仅做个夫君面前的小女人。

难姑展颜一笑，接上话头。"我见家中忽然多了许多外人，便预备先用迷药将他们迷上一夜，不料竟被耶律公子捉到。我们牵扯许久，才达成共识，我保张兄弟逼退外人，耶律公子助我夫妇二人御敌，各取所需。"

张无忌恍然大悟，"所以他们毒发竟是王夫人所为。我虽知晓半点，却全未料到事实竟是如此。这位'毒仙'伤人于不知不觉之间，果是厉害无比。"心中恶感渐释，虽难完全认同，但对这般高超手艺心生钦佩，暗暗慨叹。

胡青牛续道：“我见拙荆突然回来，自是欢喜得紧。她要我假装染上天花，不见外人，两人守在房中，潜心思索抵御金花婆婆的法子。这位前辈异人本事太高，要逃是万万逃不了的。其实当日我一听你们受伤的情形，便知是金花婆婆有意试我，瞧我是否真的信守诺言，除了明教子弟之外，果然决不替外人治疗伤病。先是一十五人身上带了一十五种奇伤怪病，我姓胡的嗜医如命，只要见到这般一种怪伤，也是忍不住要试试自己的手段，何况共有一十五种？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不下百人，都说要治病，我也彻底明白了金花婆婆的心意，只要我治好了一人，她加在我身上的残酷报复，就会厉害百倍，因此我虽然心痒难搔，还是袖手不顾。直到无忌来问我医疗之法，我才说了出来。但我特加说明，无忌是武当派弟子，跟我胡青牛绝无干系。”

“难姑见无忌依着我的指点，施治竟是颇见灵效，心中又不快起来，再加上与这位耶律公子有了约定，每晚便悄悄在各人的饮食药物之中，加上毒药，那也是和我继续比赛之意。再者，免得无忌治好了这一十五人的怪病，金花婆婆势必要怪在我头上。这一十五人个个都是武林好手，她到各人身旁下毒，众人如何不会惊觉？原来她先将各人迷倒，然后从容自若，分别施用奇妙的毒术。这等高明的手段，非但空前，只怕也是绝后了。”

纪晓芙和张无忌对望了一眼，这才明白，为何方才简捷会一动不动，任人宰割，就像是死了一样。

那边胡青牛续道：“这几日来，纪姑娘的病势痊愈得甚快，显见难姑所下之毒不生效用。她一加查察，才知是无忌发觉了她的秘密，仿遭挑衅，一时间恼极怒极，竟要背信弃义，对无忌也下毒手。唉，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胡青牛对爱妻到底也不是忠心到底。”语音多少有些歉仄。

“我本来决意袖手不理了，但今晚无忌来劝我出游，以避大祸，我心肠一软，还是开了一张药方给他，说甚么当归、生地、远志、防风、独活几味药，只因其时难姑便在我身旁，我是不便明言的。”

“可是难姑聪明绝顶，又懂药性，耳听得那张药方开得不合常理，稍加琢磨，便识破了其中机关。她将我绑缚起来，自己取出几味剧毒的药物服了，说道：‘师哥，我和你做了二十多年夫妻，海枯石烂，此情不渝。可是你总是瞧不起我的毒术，不论我下甚么毒，你总是救得活。这一次我自己服了剧毒，你再救得活我，我才真的服了你。’我只吓得魂飞天外，连声服输，不断哀求，她却在我口中塞了一个大胡桃，教我说不出话来。此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说着连连摇头。

纪晓芙和张无忌面面相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对夫妇如此古怪，当真天下少有。胡青牛对妻子由爱生畏，那也罢了，王难姑却是说甚么也要压倒丈夫，到最后竟不惜以身试毒。

耶律冰只觉这番折腾甚是心累，倒对王难姑倒戈相向之行并不意外，不然，她也不会好端端地给她一拳。

胡青牛又道：“你们想，我有甚么法子？这一次我如用心将她治好，那还是表明我的本事胜过了她，她势必一生郁郁不乐。倘若治她不好，她可是一命归西了。唉！只盼金花婆婆早日驾临，将我一拐杖打死，也免得难姑烦恼了。何况近几年来她下毒的本领大进，我压根儿便瞧不出她服下了甚么毒药，如何解救，更是无从说起。”

一时间，愁云惨淡，委顿至极，全然不似作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