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智计无双巧识谋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

                  有栈之车，行彼周道。

元朝末年，朝廷昏庸无道，百姓流离失所。有道是官府横、征暴敛，苛责杂税名目繁多，再加上蒙古人与汉人向来等级分明，汉人百姓毫无尊严可言，果真是民不聊生。以至当时社会上有首歌谣流传甚广，道是:“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因此百姓们纷纷不堪其辱，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渐渐形成了各种势力对朝廷进行牵制。虽然他们最后大多失败，但影响甚远，此伏 彼起。后，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在“驱除胡虏”的问题上达成共识，团结一致与朝廷分庭抗礼。

那日杨逍自离了嘉定路，便一直在暗中探访阿拉塔的行踪。一路上瞧见了无数百姓面黄肌瘦，苦不堪言。杨逍心中实为不忍，便倾出身上所带金银，换成了衣物与酒菜，将他们好生抚慰一番，心中却是大为刺痛，只见他目中尽赤，暴喝一身，拂袖而去。转眼间人已至数丈之远，只留有歌声自远处传来，“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次日，杨逍已抵达眉州，却是在途中无意间听到眉州近日新来了批元兵，或将有大事要发生。杨逍心想这极有可能与阿拉塔此前南下有关，便马不停蹄，连夜赶路，终于在黎明抵达。

随后杨逍找了家酒楼，进了些吃食。只见窗外天气大好，阳光明媚，他心中直觉此事，很快便能柳暗花明，不由得神情舒畅。虽一人独酌，却也乐在其中。忽而，抬头看到对面楼梯上来两名男子，一胖一瘦，均是作捕快打扮。只听得其中那胖人吆喝道:“小二，快将你们“嘉旺”酒楼顶好的给我酒拿上来！爷今儿个‘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小二瞧到他定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忙招呼道:“来嘞！”只见他飞也似地从一楼拿了两坛酒奔了上来，道:“咱这‘嘉旺楼’最不缺的就是好酒。爷儿您吃好喝好。”只见那小二说完，眼睛咕噜噜地一转，又道:“爷儿，您今儿是碰到什么好事了？”那胖子说道:“我捡了个大宝贝……”他话还未说完，只见他周围原本正在吃饭的人一齐朝这边看来。那瘦子便俯身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乱说。

没想到那胖子却浑不在意，还嘲笑道:“于老弟，你那么谨慎干嘛！”那瘦子低声回道:“市井之中，难免人多口杂。”

“那宝贝现在已在殷知府大人那儿了，哪个没眼睛的敢去偷殷大人的东西，怕不是活腻歪了。”那胖子故意提高嗓音道。

只见周围那原本动了歪心思的人一听到那声“殷大人”，都被吓得立即缩起了头，不敢再去打那宝物的主意。

那胖子瞧见众人神情，心中颇为得意。却忽然听到窗边传来一阵冷笑，四周顿时万籁无声，人人面面相觑。只听得那人啜一口酒冷笑道:“汉人抢来汉人的东西，却拿去讨好蒙古人。”言罢，只见他右手紧紧握住一酒杯，突听得“嘭”地一声，那酒杯竟从中裂开了。

众人皆是大惊，那胖子瞬时被吓得目瞪口呆，那瘦子却是处变不惊，拱手一揖道:“这位侠士怕不是对我兄台的话有些误解，我们并未是从汉人处抢来的，且……并未送给……朝廷。”他向来惯会察言观色，但他抬头瞧见那人神情，心中骇异，汗涔涔而下。

“不是抢来的？那我问你，此物原不为你们所有，对是不对？”

那瘦子原是想撒谎瞒过，但抬头一看，发觉那人正含笑瞧着自己。他一受惊吓，便把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原是对待敌人，笑容却比愤怒更为重要，它像是一件重要的武器，教那坏人瞧不透你的想法，那便比惩罚还要可怕得多，要知道坏人惯是会察言观色的。但若要让他看不透心思，他便会心生惧意，已自落了下乘。

“我那日与齐兄一起奉命出城，却不料途中出了些变故，还丢失了衙门统一的佩剑。”他吞咽了下唾沫，继续道:“恰巧我看到有一小摊那里卖些兵刃，便劝说齐兄先买柄剑用来防身。那摊主夸大其词……说那柄剑如何的好……”

“哦？”只见窗边那人换了只酒杯，捏在手里把玩着，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发现那柄剑削铁如泥，不管是碰到何种兵器都能轻易斫断。但那摊主却说此剑只是用来防身，并不售卖。你便暗中使诈骗来那兵刃，然后将他一剑刺死了……”周围的人回转过神来，听闻此事，俱看向那瘦子。只见那瘦子登时被骇得瘫在地上，那被吓傻的胖人也过度受惊，木立不动。却见窗边那人仍举杯饮酒，酣畅淋漓，接着又道，“你们本想私藏此剑，却发现那狗官殷奉正欲求宝献给朝廷。于是你们……嘿嘿”那人冷笑两声，不再言语。

忽而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唢呐声，极是欢庆。杨逍朝下一望，但见从远处缓缓走来一顶轿子，颇为富丽堂皇，其后还紧紧跟着几列人马，最后面再贴着几个奏乐的乐手，嚯，看样子来头不小啊。虽是如此的声势浩大，街上却没有一人敢前去凑凑热闹。百姓们一瞧见，都已远远地避开。二楼那些原本留下看热闹的人听到这唢呐声，均面露惧色，四散地逃开了。只有那瘦子如蒙大赦，转身向窗边爬去。却听得一阵破空之声，那瘦人便似聋哑了一般，只见得开口，却听不到声音，确是杨逍以“弹指神通”点住了那人的哑穴。原来几日之前，杨逍无意中看到这俩捕快夺剑害人，心下隐隐不安，觉得此事或许没有那么简单，便隐在暗处没有出手。只将那摊主的尸首好生安葬，并道:“我虽不知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柄剑。但你即为此剑而亡，却是令人欷歔。”说完，便一拂衣袖，远远而去。

其后，杨逍一直在暗中瞧着那两人的行踪，并且路上无意中听说眉州近日新来了批元兵，心中便已猜到了七八分，待得追随他们抵达眉州后，发现了那张悬赏告示，得知殷奉原来一直在搜寻宝物，定是用来巴结朝廷。想那阿拉塔嗜武如命，既以听说南方有如此宝剑，定会顺江而下。另外，此物既是宝物，那是万万不能让他人知晓的，只会乔装而来，并在暗中进行。杨逍心念及此，瞬而豁然开朗。

话说胖子瞧见那瘦人被点中哑穴，说不出话来，心中更为骇异，忙伏地大声求饶道:“小人齐卜仁，家中有老小七八人，都是靠小人奉养……小人做此恶事，实属无奈啊！只求大人放过小人吧！”只见他边说边磕响头。杨逍忽而想到自己刚出城时，一路上看到的贫苦百姓，顿时心生恻隐之心，便不想取其性命，仅仅是折断了他二人的臂膀。又把自己在路上顺来的金银，丢给了他们，让他们发下毒誓，此生绝不再入眉州，断不可再害无辜之人。

那些银子原本的主人均是些为富不仁之辈，杨逍为人虽邪魅狂狷，但他向来恩怨分明，秉着明教“替天行道，济世救民，生死始终如一”的宗旨，心中实是瞧不惯那些缺仁少义的富商大贾，便潜去盗来了些他们的金银，以施惩戒。许是明教向来行事诡秘，做善事也多是在暗中，鲜为人知，却被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辱其为邪魔歪道。但杨逍为人极是豁达，也并不屑为什么正人君子，由此，对这“魔教邪徒”的称谓更是毫不在意。

其时暮色苍茫，大地萧索，秋，像是已极深了。杨逍自窗外望去，待得那轿子愈行愈远，渐渐看不清楚之后，他便从二楼窗户一跃而下，飞身上马，追随而去。

待得星光满天，寒意更甚。杨逍已抵达知府门外，只见他身形一动，掠地而起，悄然落在中堂房顶。他轻轻地撬起一块房瓦，只见有束光射将出来。杨逍俯身往里看，却见右边椅子上坐着一名男子，身着官服，手握一碟精巧的茶具，轻轻摩挲，想必就是那令百姓闻风丧胆的狗官殷奉。他身后站着一八尺男儿，浓眉如墨，目光如炬，满脸青黪黪的胡须，手里还握着杆红缨枪。忽听得那殷奉开口道:“客人到了么？”只觉他这声音如中败革，似击破絮，极是嘶哑难听。后听到外面有婢子回道:“还未，大人。”

约摸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忽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细细碎碎，愈走愈近，这时便有一女子进来禀报，只见那殷奉顿时眉开眼笑，与先前的阴郁模样截然不同。待那脚步声走进屋后，却是一前二后三人，为首的自然是那阿拉塔，身后二人却是一汉人一蒙古人。想是那阿拉塔汉话不精，需要有人译给他听。只见那殷奉忙上前赔着笑脸道:“阿拉塔汗远道来此，卑职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阿拉塔笑笑不说话，一挥手，身后那汉人上前一揖道:“汝阳王听闻殷大人近日得一宝剑，心下甚喜，却想瞧它一瞧。”确是阿拉塔并未封爵，是以搬出了弟弟汝阳王的名号。那殷奉听得心中甚喜，暗自忖道:“汝阳王有勇有谋，年纪虽小，但前途无量。倘若我跟他攀上关系，自然少不了好处。”只见他眼睛一转，主意便早已拿定，忙招呼身后那大汉去把宝剑取来。

待那人取剑归来，阿拉塔自他身上扫视一圈，向那通译讲了几句蒙古语。殷奉瞧见，便道:“这位是陆卫陆大人，乃忠良之后。他先祖曾官居至左丞相，是陆秀夫陆丞相。”杨逍听闻一惊，随即暗叹道:“想那陆丞相乃“宋末三杰”之一，崖山海战兵败后，背着那卫王赵昺赴海而死。没想到其后辈却甘心做元廷的鹰犬！”杨逍心中愤恨，继续往下瞧。只见阿拉塔已拔出了那柄宝剑，抚摸剑身，用手指轻轻一弹，只觉声音清脆无比，不绝于耳。阿拉塔不住点头赞叹。杨逍这时也已瞧到这柄剑的真面目，与自己先前所料并无二致。却忽然听得天空一阵巨响，有朵鲜红的“火花”自夜空盛开，杨逍大惊，心想，“这怕是教中已出了大事，看来我今日是不能将此剑夺回了，但好在已知晓它落在蒙古人手里，待我处理好教中事物，再去将它取回。”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一跃而起，手指弹出一枚石子，“嘭”地一声，射入那院中的树干。忙运起轻功，疾疾地去了。

院中人听到动静，都赶将出来，后院也涌入一大批元兵封锁起来。殷奉环顾四周，寂静无声，却瞧见门前树干上有封信，他走近一看，却发现竟是被一颗石子射进去的，入木已七分。殷奉心中大惊，但面上仍不变神色，将那封信从树干上撕了下来，交给阿拉塔的通译。那人取开一看，发现撕去的那部分并未影响内容。只见纸上笔迹雄厚苍劲，力透纸背，却见其内容为，

“你只将此剑拿去，他日我定会来取！”署名为昆仑山坐忘峰  杨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