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美式（六）

江母的身体没有大问题，医生说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就走了。江父为了放心决定让江母住几天院，阿姨则回家替江母收拾洗漱用品。

江淮北是被阿姨喊醒的，手臂上暗红的血迹和换衣间地毯上的红色的花都让阿姨揪心不已。

“啊呀啊呀，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啊。啊呀啊呀。”阿姨抬起江淮北的手臂仔细看时才发现他的手心也都是伤，“淮北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呀。”

阿姨是把江淮北从小带大的，平日里江淮北对她也是极为尊重。现在看见阿姨一脸心疼江淮北就后悔了，应该先处理一下的。但是现在他只能努力转移阿姨注意力说道：“没关系的阿姨。不疼的。”

江淮北顺势站了起来，把碎片捡起来说：“阿姨怎么回来了？我妈她……她还好吧？”

阿姨一听连忙说道：“太太她还好，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先生想让太太在医院住几天观察一下，这不让我回来收拾收拾东西送过去那。”

阿姨把玻璃碎片从江淮北手里抢走，生气地说：“伤得这么重怎么可能不疼呢？我去给你找点药膏和纱布，你去给太太收拾收拾东西。知道收拾些什么吗？”

江淮北看着已经结疤的伤口实在不好拒绝阿姨的好意，只能说：“好那就麻烦阿姨了，我这就去给我妈收拾东西。”

江淮北和阿姨说了一声转身上楼。这是他长大以后第一次走进父母的房间，印象里小时候父母也不会允许他随便进去，哪怕是打雷下雨的天气也不会。从小陪伴江淮北的只有阿姨，为了更好地照顾他，阿姨甚至放下了家中同样需要人照顾的孙子，一心一意地对他好。也会一心一意地对江淮南好。

想起江淮南，江淮北还是一阵心痛。他是真的不想放弃自己的妹妹，可是他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如果有一方必须要被放弃，江淮北只能选择放弃江淮南。除了放弃妹妹，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或许放弃对于南南来说也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呢？或许南南自己也想放弃了呢？或许其实是我的坚持才真正地害了她？”江淮北上楼的时候一直在试图进行自我催眠。只有这样，他的良心才能好过一点点，他才不会背负那么多的愧疚。

谁会想像一个罪人一样活着呢？没有人想，江淮北也不例外。他也是一个羽翼还没丰满的半大少年，他也想在阳光下拥有阳光下的自由，他也不想在黑暗中负重前行。如果情况颠倒一下，江淮北不确定江淮南能不能像自己保护她一样保护自己。

推开主卧的门，儿时被原画在父母床头的婚纱照已经不见了踪影，甚至看不出屋里有父亲生活的迹象。江淮北往里走，走到屋里的衣柜前把门打开，里面只有一两件属于父亲的西装，其他的都是母亲的衣服。江淮北随手拿了几件母亲放到床上，目光突然被床头边上锁的那个床头柜吸引住目光。

江淮北走过去蹲下，是个密码锁。虽然知道随便打开别人的锁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但是在直觉和好奇心的驱使下，江淮北试了几个密码。

不是母亲自己的生日，不是父亲的生日，也不是自己的生日，连父母结婚纪念日的日期都是错误的。江淮北正纠结，突然灵光一闪，密码会不会是江淮南的生日呢？

这怎么可能啊，母亲怎么会用南南的生日做为密码？江淮北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出乎意料地，锁被打开了，密码正是江淮南的生日。

柜子里放着几张票据和一个本子。江淮北把东西拿出来放在地上，随手打开了那个本子，印入眼帘的是母亲的字迹。

在这个夜晚，江淮北坐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找到了很多年的答案。

十六年前江父曾有一个情人，在某一个下午，那个情人突然找上门，抱着怀中的孩子和江母理论。那时候江淮北三岁，为了了事，江家给了那个女人五百万来摆平这件事。女人拿了钱扬长而去，留下那个只出生了一个月的孩子，江父要将这个孩子送去福利机构，是江母拦下了丈夫。

“孩子是无辜的。当那个女人找上门的时候，愤怒占据了我的大脑，争吵成了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我应该是恨这个孩子的，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个孩子握住我的手时，我只想把她留下来。

淮北问我这个女孩儿是谁，我只能告诉他。这是他的妹妹，也是我的女儿。”

江淮北逐字逐句地读着母亲的日记，原来江淮南真的不是他同父同母的妹妹，原来父亲说江淮南出生就是错是指这个。

日记的时间横纵了整个十六年，前十四年江母记录下的都是关于一双儿女带给她的温馨与快乐哦。江淮南的出现虽然给她带来了困扰，可是一天天长大的孩子逐渐融化了她的心。江淮北看着日记明白，江母一定是把江淮南当成过自己的女儿。可是为什么后来都变了呢？江淮北决定继续在日记里寻找答案。

在江淮南第十四岁生日的那天，江母只写了三个字：

“对不起。”

此后的日记全是关于对江淮南的愧疚，当然其中夹杂了纠结。江淮北翻看完所有的日记，脑子一下变得迷糊起来。母亲不是不爱江淮南，她也不想放弃，但是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江淮北又翻开了日记本上的几张票据，有关于当年支票的存根，有关于江淮南的支出，甚至连江淮南第一次写给江母的贺卡江母都完整地保留着。

“淮北？你怎么在地上做着呢？快起来，地上多凉啊。快快快。”阿姨把江淮北扶起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了地上散落的东西，一下就明白了江淮北为什么会愣在这里。

阿姨弯下身把东西都收拾好，重新锁进那个抽屉才对江淮北说：“淮北啊，我照顾你和淮南长大，你们两个对我而言都很重要。十六年前，淮南的妈妈为了得到钱把淮南抱过来大闹了一场，你也知道，有些女人为了钱是可以什么都不要的。淮南的亲生母亲就是那样的人。”

阿姨叹了口气，帮江淮北的伤口抹了消炎药膏又裹上了纱布继续说：“可怜了淮南，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儿，就躺在那里哭。哭的人心都化了。谁舍得让小孩遭罪啊，我就和你妈妈商量，我想要是留不下那就给我养吧，我能给她一个家。可是你妈把她留下了，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留下淮南，但是她护着淮南长大了不是么？”

阿姨上了年纪，说起往事眼眶温热，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嗐，谢谢我本来应该不和你说的。但是你今天既然看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淮南十四岁那年，家里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年我差点被辞退。你爸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你妈和我哭了一个晚上，说她对不起淮南。可是淮北，那是你爸妈当时唯一的选择了。那些人也不是东西，本来所有人以为不会有什么事，可是谁能想到居然能这么折腾一个姑娘。”

“再后来啊，淮南生病，住院。淮南每次犯病对你妈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时间久了，就把感情都折腾没了。久而久之，你妈对淮南就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小说。像你妈妈这样的人，本来应该活的更好的。是淮南绊住了你妈妈的脚步，你想一家三口多幸福，可是淮南的出现真的打乱了一切。”

“淮北，你妈想让你好。她已经没有办法把淮南带回正轨了，她的希望只有你了。如果你再让她失望，那她会变成什么样子，阿姨真的不敢想。”

阿姨给纱布缠好，站起来把江淮北找出的衣服全部放进包里，又往包里塞了点别的东西才递到江淮北手中：“淮北，听听你妈的话吧。好好陪陪她，别再气她了，都不容易。”

江淮北在阿姨的叙述中看见了这些年的另一面。原来自己的妹妹从出生开始就被人当成了谋钱的工具，原来童年的经历并不是对她毫无印象，原来她潜意识里自己没有家人不是假的。她真的被家人抛弃过一次，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可是就因为小时候被人当做工具，小时候被人抛弃，那她现在就还要再经历一次么？江淮北想答案是否定的。

虽然命运已经抛弃过她一次，但是那一次是母亲选择把她挽留回来，给她一个孩子应该有的一切。那么这次，就算母亲选择抛弃，那么自己为什么不能有当年母亲接受另一个女人的孩子时的勇气去再一次拯救她呢？或许江淮南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自我放弃，无论是孩提时的啼哭，还是现在对自己的相信，这些都是她反抗的途径。

江淮北随便从自己的衣柜里找了一件外套遮挡住伤口就打算拎着包出门，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阿姨，我该放弃淮南么？”

其实江淮北此时已经不在乎阿姨的回答了。他想好了，就算江淮南被接回家，他依旧有办法通过林皓给江淮南找到医生治疗。他向父母妥协，就是换了一种方法来继续拯救江淮南。

阿姨笑了笑回答：“淮北，你该听一听自己的答案。阿姨如果是你，阿姨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

江淮北对着阿姨笑了一下就走出了家门。

是的，无论是他还是阿姨，亦或是最初的母亲，他们都不想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所以他们在矛盾中做出选择，把希望交给善良。只是拯救的路太长太暗，在行走的途中他们都迷失了方向，等见到太阳，或许还会有个更好地明天。

江淮北推开母亲病房的门，病床上的母亲面容憔悴，看见儿子进来连忙说：“淮北？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快，来坐下。”

江淮北把包放到一边的空床上，然后走到母亲身边坐下说：“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看着母亲，江淮北犹豫了一下才说：“妈，南南明天要出院是么？”

江母本来目光温柔，猛一听到江淮北的话也愣了一下才说：“是。怎么了？”

“没怎么。”江淮北笑了一下转移话题，“妈，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来接你。我爸呢？他不在这看你么？”

江母看着儿子抑制不住地喜悦，她的儿子终于明白了，她终于不用和自己的儿子吵了，她终于要迎来最后的胜利与光明了。这些沉浮了很多年的事情终于可以有个简介了，她的生活马上就可以回归平静了。一切的一切都让江母感到高兴。

“你爸去准备了点事情，你明天能在妈妈这里陪我吗？”江母想起和丈夫商量好的事情，连忙说，“你不用担心淮南，她那边有人照顾。你陪陪妈妈，好不好？”

江淮北心里决定要把医生请到家里给江淮南看病后对于住院的事情也不再那么坚持。如果他们不同意医生来家里，他可以在外面租一套房子给江淮南住。

方法总比困难多江淮北在心里安慰自己。

“好的妈妈。我明天过来陪你。”江淮北一直把左手缩在口袋里，为了防止母亲看到自己的伤再担心。江淮北用完好的右手给江母的被子盖好，低声哄道：“妈妈你休息一会吧。我在这陪你。”

江淮北思来想去决定把自己发现日记的事情瞒下来。既然母亲不想让他知道过多的细节，那他也没必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挑明。就当做是彼此的秘密就好。

当母子二人在病房里获得短暂的温馨时，江父正在和精神病院的院长沟通方案中最后的细节。

“江先生，您确定么？”院长那些手中的申请，还是有些不忍，“我们或许还有别的方法呢？不需要再试试了么？”

江父看着窗外浓厚的夜色，目光坚定地说道：“不需要。你就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江父相信，阿姨的说辞和抽屉里做好的伪证会让他的傻儿子相信并且放下防备。

到时候，江父冷笑了一下。

“到时候，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