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神明溺水”

【先祭】

-

“我的神明大人逃走了。

而我沦落世间，下落不明。”

-

他们都知道城外的树林里住着个女人。

他们都说那个女人拥有和魔鬼交易的能力。

他们都说她用自己的一切去和魔鬼交换了长生不老和永葆青春。

-

我第一次去见她时，几乎是整个小城的人都告诉了我关于她的传言。

“她会和魔鬼做交易！”

“她为了自己的容貌不惜低下身价。”

“她是个偏执的人。”

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当我走到城边时，有个小姑娘轻轻扯住了我的衣服。乌黑的眼里映着世间万物，澄澈的仿佛从未见过黑暗。

她羞涩的朝我笑了笑，然后说：“我和你去见祭司大人。”

我立刻意识到她说的祭司大人是谁，但这是我在这个小城里第一次听人提到她的身份。所有人在我问到她是谁时无一例外的保持了沉默，只眼中闪烁着恶毒的火花。

“她是谁。”我蹲下身问她。

“祭司大人。”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她。”

“祭司大人。”

小姑娘温柔的笑笑，固执的只肯回答这一句话。

-

我以为她的房屋会是幽暗破旧的，里面堆满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而她跪坐在那些东西中间，长发遮住脸庞，有着绝世的美貌容颜，无比诡异。

小姑娘轻车熟路的推开了门，我小小的惊讶了片刻。

房屋干净整洁，暗淡的阳光从落地窗前厚厚的窗帘里透了出来，一个人靠在椅子里，身上盖着毯子。

那个人一定不是传说中拥有不老美貌的女人。我在心里默默说着。

小姑娘轻声说。

“祭司大人。这是你要见的人吗？”

椅子里的人没有美貌，或者说，她已经老态龙钟了，我几乎看不出来她有多美，甚至看不出她年轻时的风韵。

但她的眼睛很亮，没有丝毫污浊，只是干净，盛着所有的阳光。

“你是他喊来见我的人吗？”

她只是淡淡的扫了我一眼，就闭上了眼睛，说出这句无厘头的话。

随后自己给出了答案。

“我知道不是的。”

她呢喃着，低着头，我只看见她的毯子上好像湿了一小片，是她的眼泪吧。

我发现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走的时候带上了门，整个房间只剩下那一小片阳光，她虽然在阳光下，但是光好像没有照进她的眼底。

“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过了许久才轻声说：“算命。”

她轻轻笑了笑：“我可是不会算命的，这东西可不归我管。”

“可我很久之前认识一个会算命的人。但你可得喊他先知。只叫算命的太不尊重了。”

她撑着手腕，好像陷入了沉思，我刚想离开，忽然她说话了。

-

他好像不认识我。可是我经常能见到他。

可是我和他信仰不同，我只能远远的看他一眼，匆匆就离开了。

那天我翻了祭祀书，书上说想要得到神明的回应，要怀着虔诚的心，去向神明祈祷。

那时我恍然觉得，他好像就是我的神明。

后来到我的第一次祈祷，所有人都对我寄予厚望，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祈祷时神明降临了，可有位先知预测在我祭祀时会有一位降临。

可惜那位先知没有说降临的是神明还是恶魔。

我祈祷时，好像在梦境里见到了他。

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但我坚信那就是他。一定是他。

所有在场的人都惊慌失措，然后我就被关进了森林里。

我召唤出了恶魔。

-

我是真的不记得当时到底怎么了。

面前的光太耀眼了，但是只耀眼了一瞬间，随后我好像坠入了永恒的黑暗。

黑暗里，有个人在重复着说些什么，声音温柔，甚至让我心安。

“我会陪你的，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

后来直到我已经记不清关到哪个年头时，他忽然来接我了。

哦，不是接我。

是因为我在这里仍然能见到恶魔，他们把我换了个地方而已。

但我见到了他。

门开的那一瞬间，所有阳光都是他的背景，他嘴角噙着一缕笑，向我伸出手。

他在发光。

“接你离开这里了。”

他的这句话，好像留在我心里很久了。

-

后来我经常见到他，大概是他们放松了警惕吧。我每天早晨永远都是在他的敲门声里起床的，也都是在役鸟小声的呼噜声中睡着的。

但是怎么可能放松警惕呢？原因我也不愿意多想，只要能天天见到他，我就很满足了。

他每天几乎都会来，陪我说话，给我带好吃的点心和衣服，他会笑着看着我，一直看到我脸红。

但我其实是喜欢他看着我的，他看着我的时候，好像眼里只有我一样。

他对我说：“没关系，我可以陪你很久的，我会保护你的，看到恶魔也不可怕，这也是一种特殊的能力。”

他这样安慰我的，我也真的感到理解。

-

其实自从换了一个地方关我以后，我时常在夜晚感到一些奇怪。

比如，夜晚一到，会有丝丝凉气浸入我心里，蔓延到全身。

比如，夜晚一到，我会做很奇怪的梦，梦里有人重复一句话。

“我会陪你的，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但我始终没有对他提过。

-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晚上。

我知道我是禁忌，他与我相往来，是会影响到他的。

“我不想听他们的了，我只想要你。”

可是那天他吻了我，他身上有股好闻的香气，像森林的气息，轻轻抚慰我。

他在我身边沉沉睡去，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们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好像融为一体。

我也坠入了梦境。梦里还是那个声音，重复那句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是莫名不安。

我是在疼痛中醒来的，有人在拿鞭子抽打我，真的很疼。

但我满脑子都在想着他在哪里。

他们说，我勾引了先知，罪不可恕。

我没有想着恕我的罪，但我真的再想见他一面。

我见到了，只不过是在丛林深处。

他衣衫褴褛，身上是野兽的抓痕和鞭痕，只不过更深，更触目惊心。

他看到了我，只是轻轻笑了笑：“没关系，不要怕。”

-

那些夜晚深浸我心的寒气全都聚集起来了，占领了我的身体，我只知道我厌恶那些人，他们伤害了他。

恍惚间有个人说：“你想要什么吗？”

我点了点头。

“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你要用什么和我换呢”

“我所有的一切”

-

“我不记得了。”

她最后低低的叹了口气，清澈的目光看向很远的地方。

“我也不记得后来怎么了，我真的只记得这些。从那以后我也没再见过他，但我想着，他总有一天会来接我的吧。”

她什么都不说了。我想这应该是对我下的逐客令。

“我不会算命，你找别人去吧。”

我只好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最后一眼。

从那以后我也没有见过她。

-

那天我参观一个家族遗址，听说这个家族原先也很有名的，是古欧国王们信奉的先知。

我赫然看到了一个名字，他旁边写着他的妻子，有注释：其妻不知去处，终身未娶。

“Eli Clark-wife：Fiona Clark”

我笑了。

这是她期待的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