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句社。亦姗（四）

【四】

自那夜之后小将军似乎就变得有些不自在，每天赖着不想走都有些可怜巴巴

阿云路上好远

那你明天可以不来

不不不，我怎么能不来呢？

我有些无奈，吴世勋他天天往我这里跑绝不是密不透风的事情，若是太过引人注目必是会引起不好的

你自己要小心

阿云这是在担心我吗？

那阿云是不是只把我放在第一个？

面对这样孩子气的问题我只觉得头疼，可得到同样的答案他还是会带着满足再问一遍

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很久，边塞的战况又紧张了起来，朝廷要吴世勋出征北塞，那一夜小将军没来，我在窗边独自弹了一夜的琴

临行前，小将军不顾一切似的冲进我的屋子

阿云

等我回来

我娶你

我愣了许久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自以为的淡然在这一刻消散的无影无踪

我把那个平安锁给了小将军，还有一只玉簪子也一同随他前往北塞

我的生活似乎什么都没变，依旧是正午出阁登台，边塞吃紧的战事对京城的权贵没有任何影响，他们像往常一样会为了我的曲子一掷千金，就好像快要窒息的鱼拼命探出水面呼吸空气。自然

这千金都变成了送往北塞的粮草

小将军神勇一路长驱直入打了胜仗，小将军今日收复了一块失地，小将军某一部下今日失陷了……

我就在这样的消息沉浮之中等来了吴世勋凯旋而归的消息

也等到了皇帝一纸诏书

吴世勋归来即迎娶平阳公主

我丝毫不意外，平阳心悦于吴世勋，打了胜仗的小将军自然是朝廷重臣

既可以牵制住吴国府又能使平阳永远不会落得和亲的命运

再好不过

皇帝老儿的一纸棋局在精细不过了，我倒是想为他拍手叫好。

我的小将军似乎也在归途中得知了这个消息，比我预想的回来的早了些时日，可我没来得及见他，倒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见他

平阳难得来了海云楼，公主出宫直奔海云楼倒是大阵仗，华服车马胤人随仆浩浩荡荡的倒像是来示威，卷珠垂帘她更像是来为我登台唱曲儿的，只是来的不是时候

海云姬只在正午出阁登台的规矩从不会变

皇帝老儿来了也是如此

平阳的怒气很快就被吴世勋的归期将近所冲淡，她站在台下好似睥睨着什么

等大婚过后，我自会和驸马一同前往

好好品赏海云姬绝世容颜

语罢丢下金银珠宝各八箱翩然离去。我倒是喜欢她这一点，出手大方

三日毕，公主的婚期以至，小将军凯旋而归。整个京城都欢乐起来，仿佛不久前摇摇欲坠的江山残破已经不存在

奔走相告的愉悦气氛让我回想起儿时的记忆，一家人还都在的时候……

也不知道长姐现在能不能习惯北塞的生活，她从来都是个娇柔的江南女子，我对她为数不多的记忆就是她温婉的把我抱在怀里赏桂花的时候，等我进了宫便没机会在同她一起做些什么了

驸马爷不肯出面迎娶公主，但车马队依旧浩浩荡荡，吴世勋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将军成为了驸马爷。皇家施压吴国府自然不得不从，披甲挂花强塞上马，只要这城里的人都见着小将军骑了马进了皇城，万事就都不用愁。日后如何那是日后

嫡公主大婚贺宴三天，京城昼夜不灭油灯花火盛会点燃了整个夜晚，海云楼自然是不会落下，万人空巷的日子

海云姬自然是会为了公主的良辰吉日出面

我带上了母亲留给我的对簪，另一只

在小将军那里

披红装点娇唇，冬日三月海云楼依旧鲜花不败。轻纱罗缎丝鼓齐响，莲足点地宛若飘飞之态。这是海云姬出阁以来，最盛大的一场演出。

海云盛世，京城繁华也显得落俗

曲罢舞终，我一人上了阁楼，那袭红衣也未换下。京城酒色犬马几乎看不出此时已是隆冬，我是怕冷的

淡然喝下最后一杯桂花酿，听着楼下惊慌失措的叫嚷声

海云楼失火了，海云楼失火了

火舌很快就吞噬了整个楼邸，木格的古楼倒是上好的名贵木材，此刻的火光之下竟还是能闻到小将军身上一般的草木香，像是我丢失的少年时代

我有些疲乏的看着奔波逃命的众人，竟有些可怜他们，哭喊灭火围观看戏，最终有人喊了一句

海云姬还在上面

一时间无数的眼睛都看着我，焦急茫然或许还有不舍？有人试图冲进来也有人围在四周窃窃私语，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平阳倒是不违与我相识一场，她知道我素来是怕冷的

平阳的一把火倒是在这个隆冬驱散了我刻入骨子的寒气

我轻声哼着我母亲从前喜欢的调子，眼见着皇城里的火光泛了上来，我知道，他们成功了

我爱我父亲，可我从来都没有放下过。这么多年来支撑着我活下来的只有灭门之仇还未报。我不管吴将军打什么算盘，也不想知道宁王是不是好人，我只要皇帝老儿的脑袋

海云楼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市上有一席之地不是没有原因，小小一个歌姬动辄拥有楼府邸绝不是常态，小将军能在我这里来去自如又怎么会是偶然呢？

我是宁王和吴将军在这京城的眼线，朝中权贵看似是来听歌赏曲，实则是进了暗格向外传递消息，西域频频进贡的血汗宝马可不只是讨好，带走的不但是轻飘飘的绫罗绸缎，还有这皇帝老儿的一举一动。

我给小将军的那根簪子，是我母亲留下的不错。可那也是西域暗卫的兵符却也不假

我自以为与尘世在不相连，可还是动了私心

我不想让我的小将军有任何的危险

可我又对他太狠心，明知道一切都是我预设好的，却还是给了他空欢喜，将他骗去了北塞，还说等他回来娶我

也许在赏桂花那夜的某个瞬间

我是真的想过要就此收手只做个平平凡凡的女子，跟我的小将军相守度过余生

可我还是负了他

舞曲终为信，嘉庆二十七年

宁王反，诛杀三宫

我闭着眼一跃而下，放空一切的坠向深渊，众人的惊呼都是过耳云烟不消再提

可我再次失算了，随着眼角那滴泪的滑落，我看见我的小将军策马奔腾而来

或许是这火光过于刺眼，我的小将军一双漂亮的眸子都染着红色。一身喜袍都没换下，隆冬之日只穿这一件怎么能行呢？日后着凉可是不好……

只是心痛，要让我的小将军看见这些

怕是要难过许久了

我落在地下惊起一片浮尘，没有感觉到痛，只是觉得有什么从身体里一点点流逝，逐渐模糊的视野里满是小将军红的几乎要烫伤我的眸子

我好像听到小将军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的对我说着什么

阿云

阿云我回来了

阿云你看看我

阿云你不要生气我回来晚了

阿云

我来娶你了……

阿云……

小将军知道我是怕冷的，他的怀里倒是暖和，替我挡住了隆冬的雪

我本是一介浮游女子，从苏家上下百口人都死于非命，我就没打算活着，可平阳的一把火生生把我化作小将军心上的疤

小将军带我去了北塞，将我和我的父母安葬在一起，只是可惜了小将军神勇却要为了我困在这荒凉之地守着我，到底是我负了他

待到云开再见时，月出此生不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