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骨》 第三节

    五

　　风渐晚、日将落。

　　桌上每本书都干净得像是从没有被人沾染过一样。是的，它们的确没被人沾染过。自打它们交由这个主人尹人手中后，尹人就没动过它们。

　　坐在第一排的角落，尹人独享一人一桌的待遇。这并非他的要求、而是班主任的刻意安排。这被班里的学生戏称为‘尹人独立空间’。

　　尹人自晓得班主任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是这个班级的污垢，若与人接触了、那定会将那人玷污。

　　其实本不需要如此，也不会有人会愿意接触我。

　　尹人趴在课桌上透过窗看着外面的世界，对于正在讲课的老师他不需要去理睬，因为不管是哪科目的老师对尹人都是视若无睹。对他们来说，只要尹人的考试成绩在班里说得过去，不会拉低他们年度教育的评分就行。

　　窗是打开的，轻风时时从窗口掠进，阳光已不强、蒸腾的燥热也稍稍退减。这是太阳最漂亮的时候，也是世界最美丽的时候，近黄昏。

　　“下周就开始期末考试，大家好好复习……”

　　尹人神识在恍惚，恍惚间就听到这个消息。

　　这让他一震，呵、原来已经要考试了，真快呀！

　　花香由风送，送予闲散人。

　　铃声响，课就结束了，老师走了。

　　学生之间开始交头接耳、开始议论纷纭，都是对现实充满憧憬的交谈，都是对自己充满希望的自信。即使是担心、惶恐，也无不透露着对生活、对这个世界的喜欢。

　　尹人感到恐惧，恐惧得发抖。他感觉自己就像只过街的老鼠，感觉自己就像个让人生厌的小丑，反正就是与这些人格格不入，所以他仓皇而逃，逃离出这片他已不能呼吸的教室。

　　河畔，离尹人的学校不远五百米的河畔。

　　尹人坐在这里，坐在河畔看着浑浊、被严重污染的河水向东远去，他莫名地就掉下眼泪。

　　啊，自己果然是个软弱的人！

　　连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都不敢，被人关心也会痛苦得难以自拔。

　　夕阳吐尽最后一缕晚霞，天便慢慢黑了。尹人又咳了起来，这一次咳出的血更多了，他的脸色也更惨白。

　　“快要结束了吗？”尹人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自言自语地看向天空。

　　白云一点一点正在被黑色给吞噬，而那弯本不太明显的月亮反倒开心地耀眼起来。

　　尹人站了起来，他的身体有些儿颤抖。他小心地走到河边，用那浑浊带着腥味的河水洗了洗手上、嘴角的血迹。

　　‘噗通’，他跌倒了，坐在那湿湿的河边，他的短裤被沾污，那铁壳子一样、划满伤痕的手机就从短裤口袋掉了出来，索性没有掉了河里。

　　尹人看着这个破旧的手机发怔，他捡起手机使劲拍了两下，手机方亮了起来。看来它也要完了，尹人嘴角扬起笑容。

　　六

　　打开通讯录。

　　尹人打开通讯录，通讯录中只有三个联系人，其中一个还是他自己。另外两个分别被他标注为：家、父母。

　　他看着这两个标注在发呆，他想点又不敢点。明明只要手指轻轻点一下就能拨通，可对他来说却相当沉重。

　　他闭上了眼，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良久他方睁开眼睛。

　　他点了，他先拨打的是家，拨出了便是等待、只听到‘嘟嘟嘟’的声音，但还是通了。

　　“喂，尹人，你怎么这时候打电话啊？”

　　接电话的是尹人的奶奶。

　　“这个月要期末考试了，回去的时候可能会跟以前不一样，大概会晚些儿。”尹人道。

　　“哦，这样啊！那你好好考试，手机费儿挺贵的。”尹人奶奶在那头道。

　　“嗯，好。”

　　尹人便挂了电话。

　　明明他还想听听爷爷的声音，问问住在家里的弟弟在学校里过得还好吗？

　　他猛然又吐了一口血，然后他就再次跌倒。

　　他艰难地又站起来，走到一棵小树旁靠在那里缓了口气。

　　他看向那个父母的标注，他想哭又哭不出，几年也难见一次、见了又很快分开，然而却无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打吧，无论他们会不会接。

　　通了，尹人拨通了。

　　“喂，是尹人啊，你放假了吗？”老爸豪迈而利落的声音在手机那头响起。

　　尹人沉默片刻，方道：“没儿，正要考试。”

　　“尹人，好好照顾身体。”老妈的声音也传来。

　　“那你好好考试，你爷爷奶奶怎么样？”老爸又插话过来。

　　“还有你弟弟呢？”老妈也抢着问。

　　“咳咳……”

　　尹人咳嗽起来，咳出了血。

　　“尹人，你怎么了？”那边老妈听到尹人咳嗽声音，忙问。

　　“没什么，只是感冒了。”尹人强作平静道。

　　“小感冒而已，哪个孩子都会犯的，你不用担心。”手机那头尹人听到老爸在宽慰老妈。

　　“尹人最近学习怎样？”老爸问道。

　　“没什么，家里也挺好。”尹人道。

　　“呵呵，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好好学习，过年时我们争取回去。”老爸道。

　　“嗯，那挂了，我要去上晚自习了。”尹人道。

　　尹人挂了电话，他并没有去回学校上什么晚自习，这不过是他为了挂掉电话的借口。

　　他靠在这棵小树上喘息着，周遭的蚊虫已嗅到他散发出的血液的美味，所以它们正在他的身旁打转，它们就想趁尹人不注意时吸上一口尹人那美味的血液。

　　尹人却在这时走了，他要去完成这次考试，也许这会是他最后一次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