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

[自那以后，每每想见你，只能白日做梦。————by苔衣属]

洪泽很讨厌尔虞初，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讨厌。

16岁他跟着父亲来到尔家别墅，原本可以跟在尔老板的身边，日后有一番大作为。

却不承想老板嫌弃他太年轻，做事太过冲动不够老练，随便两句便将他打发了，并让他先跟在他的小儿子身边磨磨性子。

二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尔家的花园里，当时正值暖春，骄阳照得满庭芳芬色彩斑斓。

洪泽有些不情愿的走进凉亭，小皮鞋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小…少爷。”

尔虞初抬起病白的脸，满眼天真的看着身前这个穿着宽大西装的少年。

“你就是洪泽？”尔虞初放下蜡笔问。

“嗯。”洪泽淡淡应道。“以后就由我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真的吗？太好了！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尔虞初高兴得几乎快要跳起来。

那个时候的洪泽尚不明了尔虞初嘴里说出的话是什么意思，相处得久了，他才反应过来。

小少爷身娇体弱，是个药罐子，家里的仆人都担心把他磕着碰着了，如非必要，看见他都远远躲着，根本不愿意同他一起玩耍。

8岁之前他一直在国外接受治疗，但效果一直不好，无奈之下尔老板只好将他接回身边，亲眼照看着。

洪泽每天的工作就是早上叫尔虞初起床，守着他吃完早餐，然后将他每顿要吃的胶囊、药丸提前预备好，饭后跟他在园子里散散步，太阳稍微大些就得回房了，然后就是当模特让他画像，或是一起趴在地毯上拼图，中午吃了饭就各自回房睡午觉，下午就做一些运动，晚上还要在坐他床边念几篇睡前故事，待小少爷睡着了，洪泽才能下楼回自己屋子。

这些年陪伴在尔虞初的身边，大都时候，洪泽都是板着一张脸的。

24岁那年洪泽终于寻着机会成功脱离了苦海，进入了公司。

后来他才知道，尔虞初因为他的突然离去还曾大闹过一场，最后还发了高烧。但当时他临时受命跟着一位老前辈刚坐上飞往海南的班机。

虽说是初出茅庐，但洪泽成长十分迅速，很快就琢磨出一套事半功倍的生意经，取得的成绩也是目共睹的，就连尔老板提到他也是赞不绝口。

当重新回到尔家别时，他已经坐上了集团总经理的位置。西装革履，头发整齐，早已不似当年那个少年模样。尔虞初和他就像是两个极端，他越是向阳而生，尔虞初便愈是接近地狱。

18岁，该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但洪泽看到的那个少年却像是一只快要燃尽的蜡烛，满脸死气。他们分别不过短短两年，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生日晚会刚进行到高潮，尔虞初就坚持不住了，很快被尔老板命人带回了房间，送回床上输液。

“你是谁？”

洪泽看见床榻上的那个即将随风飘散的少年五味杂陈。

“小…小少爷…”他哽咽道。

“你为什么要流泪？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副样子格外的可怜？”

“……”

大概真如尔虞初所说，他是出自怜悯，或是其它自己也道不明的理由。洪泽出入尔府的频率更加大了，最后甚至跟吃饭似的，一天来个三回。

大概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尔虞初的身体渐渐好些了。他仿佛又变成了小孩子，恨不能一整天都腻在洪泽身边。

以前洪泽不在身边他尚能自娱自乐，而现在洪泽不在，他就守在门口等，夜里还要和洪泽通着电话才能入睡。

这一天，洪泽因为相亲的事情来晚了，尔虞初就当着他的面砸东西，朝他咆哮。

洪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哄好，夜里还是被尔虞初拉着不让走。

“今晚留下来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洪泽怕他又发脾气，闹得尔伯伯也睡不安生，只好应了下来。

两人一里一外并肩躺在床上，窗外月色明亮，空气中满是桂香。

不一会儿房间里就响起了鼾声。

尔虞初睁开眼睛悉悉索索的翻了个身，借着月色用视线描摹洪泽的面部轮廓。

视线每走到一个地方，他就情不自已靠近一点，到最后，他的脸颊甚至都能感觉到洪泽鼻腔里喷出的暖气。

“洪泽。你能不能不要再相亲和其它女人在一起…你跟我好不好？”

黑暗中没有任何应答。

说着说着，尔虞初就捂着心口流下泪来。

“我听见父亲和医生的对话，他们说我可能……我是个将死之人，不想再顾虑其它，只想为自己率性的活一次…和心之所爱度过短暂的余生…也能死而无憾了…洪泽…你可不可以陪我…”

尔虞初絮絮叨叨那的些话，洪泽其实都听见了，也听得十分清楚。但他不敢动，也无法做出回应。他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他赌不起。

所以他选择视而不见，将所有心力重新放在了工作上。

直到某天，他接到了尔老板从国外打来的电话。

既然是老板的请求，他自然不好推辞，只好丢下手头的工作，开车去了一趟尔家别墅。

那天他和尔虞初成功达成了一条协议。

尔虞初答应洪泽只要和他做一次，他便再不纠缠。

尔虞初生命里的第一次交/合是他使尽手段才求来的，虽然上/他的那个男人冷冰冰的，动作也很粗暴，但他还是对此感激涕零。

大概是得偿所愿，尔虞初的生命也很快的凋谢下去，不久便归了西。

葬礼那天，下了大雨，打得满地泥泞。

洪泽一身素黑，帅气逼人。

回去时，洪泽和尔老板共乘一辆车。车上二人又聊起尔虞初从前的事情。

说至动情处，尔老板竟簌簌的落下泪来。

下车时候，尔老板才掏出一封信交到洪泽手中。

实在是太过好奇，回家路上洪泽便拆了。

白色信纸中央，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英文字母。但他不懂，又出于对尔虞初的厌恶就随手将信纸揣进大衣口袋里。

直到一周后他和几个兄弟去酒吧喝酒，有人从他兜里翻手机要打电话叫小姐，才摸出那纸团。

“什么…什么东西啊！”

洪泽慵懒的抬起眼皮，根本没有要去抢的意思。

那人本就意不在此，抓起那纸团就随意一丢。却不承想刚好砸中隔壁桌一个男人的脑袋。

男人冷脸立起身，身高竟是一米八往上数了，众人见状都有些发怵。

“对…对不起…我的朋友有些喝醉了”洪泽带头道歉说。

男人不语，只打开那纸条念道：“e con te l'universo e—————MR洪”

众人一头雾水。

“姑且将他翻译成与你在一起就是整个宇宙。”男人唇角带笑，一脸玩味道：“这难道是你对我的告白吗？嗯？洪先生。”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好在我能看懂意大利语…否则岂不是要错失这个与你搭讪的大好机会？”

“还给我。”

男人扬了扬眉毛“我要是不给呢？它既然有幸落在了我的头上，那想必是命中注定…”

“少ta妈废话！”一言不合直接开抢。

男人只好举手投降。

“好了…就当卖你个人情，还你好了。”

洪泽攥着那纸条就要从众人中穿行而过。

“喂！酒不喝了？”

“下次吧。今天实在是没心情。”

男人望着洪泽远去的背影，无奈的耸了耸肩，重新回到自己的酒桌去了。

外面，星河闪烁。

已经午夜时分，洪泽喝了点酒，也不敢再开车，就这样拖着身子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着。

稀疏的车鸣和着那熟悉的少年的声音穿过他的耳朵。

【洪泽。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父亲说我可能再看不到来年院子里的迎春了…】

【阿泽，看在我将不久于人世的份上，再大发慈悲陪我一次…】

【疼…阿泽…我好疼…抱…抱抱我…】

【阿泽…我好想你，你再来看看我好不好？】

【阿泽…阿泽…】

【e con te l'universo e---与你在一起就是全宇宙。】

洪泽突然觉得心口一疼，整个人就像危楼般倒了地。他的热泪终将裹挟着尘土，没入那人的坟。

27岁的他，终于懂得了何谓，痛失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