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永远无法挣脱的噩梦。”
天空与大地是一样的暗沉色调。
天失了原本的湛蓝，变成黏腻的黄色，像是卑微又腐朽的杂草。
君吾站在这不熟悉的环境里，心中升腾起一股危机感。他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却传来隐隐约约的绝望叫喊。
“太子殿下，认识这里吗？”
耳边又响起了那个讨厌的声音。君吾没有理会它，它自顾自继续说，“想必已经忘了吧。”
“没关系。再加上一些东西，你就能想起来了。”
天空一角被染成赤红色，冒出浓烟遮蔽视线。刚才还寂静没有生灵的地方，忽然就有了一浪一浪的人群。他们脸上带着恐惧与贪婪，朝这边奔过来。
他们喊的是什么？
“救救我！……我不想死！”
“下来给我陪葬！……”
那张千年以来一直挂着得体微笑的脸，终于流露出一抹慌张。
如何还会不记得？一场尘封千载的噩梦被重新唤醒，当时的惊慌现在仍然鲜活地在心中叫嚣。
岩浆吞没了无数人，侥幸存活下来的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罪过啊，不过是给了这群愚人太多的希望，又叫他们失望。没人受得了这样的落差，他们必须要找个人来恨。
“殿下，你也看到了。如果不走，他们马上就会来杀了你。”
“看到前面的白光了吗？走到那里，你就能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神秘声音消失了，而人群已经注意到了他。即使他现在的容貌与当年的乌庸太子已经完全不同，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太子殿下吧？”
“呸！什么太子殿下，就是他害的我们！杀了他！”
人群总有从众心理。一旦有一个人带头喊出来，本来不敢对天神如何的人们就都被激起了些愤懑，要从他身上讨回不甘。
而此时他没有一丝法力，根本抵抗不了这么多人的同时攻击。
“殿下，你愣在这做什么？快跑啊，跑到前面，你就安全了。”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屈辱动作。乌庸太子做过，仙乐太子也做过。
在他们曾奋力拯救过的苍生的怒火面前，落荒而逃。
迎着一双双圆睁的布满红丝的眼睛，他一边用神秘声音给他的剑抵抗，一边跌跌撞撞往前走。
余光瞥到，脚边落着一个干干净净的斗笠。
***
后面追着的人越来越少。一大半死于他的剑下，另一半被失去理智的同伴误伤。一口气杀了近千人，他觉得自己和当初投活人进铜炉的乌庸太子没有任何区别。
又回到了那个被自己最亲近的人唾弃的样子。
同样的，他身上也染上了大小不一的血痕。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以他的实力，再多人也无法近他的身，更不能伤他一分一毫。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只被一刀一剑伤过。
受伤的原因是，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容。
他的三个朋友，杀欲尤为强烈。他们刺伤了毫不抵抗的他，每一剑都是冲着致命的地方。
他自愈的速度比受伤的速度还快，此刻他却宁可像凡人那样死去。
剑伤无法完全愈合，只留一个骇人的伤痕在那里，时时提醒着他锥心的疼痛。
他忽然愣住了。
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那里躺着一个斗笠，沾染鲜血，正是他最开始看到的那一个。
他慢慢走过去捡起来，仿佛忘记了后面仍有追兵。
半晌，他轻轻开口问，“必死无疑了，是吗？”
“殿下，你的表现真是令人不满。你明明可以不受伤的啊，为什么要令人作呕地不反抗？”
“这是你的惩罚。继续往前走吧，很久很久以后你才会死去。在那之前，你要一遍一遍的重温这个噩梦。”
“你永远、永远都追不上前面的光。”
***
花城回头望了一眼，微微讶异。
“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君吾消失了。”
本来只顾着往前走的众人听到这话，急忙回头看，发现君吾的确不在。而他们刚刚离开的房间里，书写着血淋淋的字。
“第五个人于平静的旷野上毙命”。
“这是……死了？”风信看没人对此发表意见，都愣愣地看着那一行字，出声打破了寂静。
“八成是的。”接他话的是慕情，“要么这又是一句预言，要么就是我们中间有死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是紧盯着风信的。他不知道，如果这时去看花城和谢怜，会不会被当场灭口。
他同样也不敢给风信任何暗示，怕做的太明显会引起注意。
找机会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警告⚠以下内容有一点点血腥，请做好心理准备。
师无渡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看什么都不真切。
一会在一个长长的仿佛永无尽头的黑暗走廊里前行，一会又恍惚看到了天庭。他知道自己的清醒时间有限。
就连前面正领着他走的那个人，都不太像是青玄了。
前面那个人一直有问题，他知道的。可他不敢保证这不是来源于他自己的幻觉，更不愿意去怀疑青玄。
于是他竭力留住清醒的意识，继续往前走。
“……青玄？”
被叫到名字的师青玄回过头，等着他说话。
“不是……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来吗？怎么——”
“哦，我死了啊。”师青玄说的很随意。
“你——你死了？！”又一阵晕眩袭来，师无渡艰难地保持平衡。
“对啊，哥你为什么那么惊讶？死了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
好像……的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压下心中奇怪的感觉，师无渡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听到死这个字，就像是一生的珍宝丢失了一样。
本来就不宽的路好像又窄了一些，现在只能容纳两个人并排走了。熬过了这一阵幻觉，师无渡发现路边开着红色的小花。
“这里怎么会有花？”
师青玄听到他的问题，俯身看了看。“这是彼岸花，盛开在地狱的。”
“看来到地方了。”
他站起来，笑着说：“哥，你看，我们到地狱门口啦。”
“不如，你陪我一起死吧。”
师无渡刚要答应，心中奇异的感觉就强烈到不可忽视。死是什么？
死是再也见不到。死是永远消失。
他想起来了，恐惧在一瞬间达到顶峰。
面前这个纯良地笑着的人，刚才承认自己已经死了，还想要他一起死去。
“你不是青玄！你是谁？！”
他倒退两步，随时做好往前方逃的准备。
“我是你的老熟人了，水师大人。”音色忽然不再是师青玄的，而变成了神秘声音的。师无渡早已对这声音熟悉至极。
他不再犹豫，转身就跑。
他的体力比师青玄强，有信心能把他甩在后面。然而后面追赶的师青玄的脚步声始终不远不近，仿佛在故意恐吓他。
快到了，快要出去了！前面透出来一抹光，再跑上几十步就能逃出去了——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力道不小。
“哥，你跑什么？”
师青玄把他按在墙面上，剑尖刺向他的心脏。师无渡却没有待在那等着他杀死自己，而是拼命挣扎反抗。
挣扎的结果就是这一剑刺偏了，伤到胳臂一片鲜血淋漓。
就在这最危急的时刻，幻觉再一次袭来。
师无渡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恍惚间回到了飞升前的故乡。小院里绿树茵茵，阳光里的暖意缓解了身上的剧痛。
一个小孩跑过来，笑语盈盈喊他哥哥。虽是男孩，却作女孩打扮。
那就是他一生想要保护的人。
***
师青玄一剑未中，像是被血液激发了狂性，接连又刺了好几下。心脏腹部都中了剑，定然是活不了了。
眼前这一幕刺激太大，他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原本的灵魂刚刚觉醒，就看到哥哥惨死在自己面前。鲜血洇成汪洋，手上剑上新鲜的血滴与地面碰撞。
粉色的嫩肉外翻，混杂赤色的血黏黏糊糊挤作一团，而师无渡脸上的表情还残留着怀念。
这都是他做的。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
师青玄想要尖叫，想要痛哭，却发现自己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悲伤到极点时，根本哭不出来。
“……哥，哥！”
他只会重复这个字了，但汲取不到以往能从这个称呼里得到的安全感。
后面又响起了陌生的脚步声，但他无暇顾及究竟是谁。
“青玄，怎么了？”
是贺玄。身上没有伤痕，脸上甚至微微带着点笑。
“这可不行。”
说完，在师青玄眼前一挥手。师青玄面色一滞，随即恢复正常。
“……贺公子，这是哪里？我们快走吧。”
“好。”
师青玄也笑了，挽着他的手离开，亲密的就好像他们还只是地师与风师。
他们走后，神秘声音忽然出现，对着无人理会的师无渡尸体哀叹一句。
“第六个人至死都没能走出幻境。”
解析时间：
①因为君吾并不善良，所以神秘声音给他设下的并非死局。如果他果断杀了他的三个朋友，他就不会陷入以斗笠为标志物的循环，而是会直接追上那束光。光后面是风情裴茗灵文他们。
②最后的贺玄是假的。杀死师无渡以后师青玄觉醒了原本的灵魂，神秘声音察觉到了，于是派假贺玄去重新把师青玄变成假的。
③师无渡在本篇中一直陷入幻境，但最后那抹光却是真的。确实，只要再跑几十步，他就能见到风情裴茗灵文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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