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幸知己同白发

许多年前，他们三个也是这样。

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谢怜还贵为仙乐太子殿下，风信和慕情也只是太子的近侍，与上天庭尊贵的武神根本挨不上边。

又是一年中秋。晚上要参加古板老套又奢侈的中秋宴，谢怜便挑了白天和风信慕情一起溜出来玩。三人都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带上一坛佳酿桂花酒，四处赏花好不自在。

“殿下，你看这菊花，竟然是三朵同枝的！这真是——”

风信在遍地的菊花里发现了稀奇的一枝。寻常的菊花都是一朵一枝各自芬芳，可这枝不一样。三朵花挤挤挨挨地长在同一枝上，却没有哪一朵是略显瘦小的，全都与其他菊花一般无二。这样的花不像是三朵，倒像本来的一朵花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分裂成三部分一样。

风信伸手刚要摘，慕情过来一下把他的手打到一边。“干什么，不许摘花！”

谢怜闻声也过来，先是对风信笑笑、把即将开战的两人拉开，随后开始他一贯的善良发言，“勿谓花无言,请以君心酌花意。草木有灵，那花稀奇是稀奇，但摘了下来，过不了几天也就失了生气。就这样放任它长着，不是年年都能赏花？”

殿下说话，风信向来是没有不听的，于是把矛头彻底对准慕情，“殿下说不让摘也就算了，你管我摘不摘？”

“是，我不该说。果然同样的话，不同人说就是不一样啊——”

***

“风信，你还记得吗？当初在这里，你和慕情可是打了好大一场架……”

此地早已不是仙乐国，身侧也不再是旧日的少年。当初的三朵同枝花不知被弃在何处几经轮回，就连谢怜的身边也多了一个红衣身影。

“自然记得。不过某些打架从不带脑子的早忘了吧。”

风信还没有答话，慕情却先一步凉凉地回答了。

南阳将军当场爆炸。谢怜赶紧拉架，“不要吵架……毕竟大家都几百年没见面了，忘了也正常，何况是这么不愉快的事……”

他自己没觉出什么来，可另外两位明显感觉到，血雨探花极其不高兴。几百年没见面，说的好听，其实不过是各自背叛。风信慕情背叛旧主，谢怜也背叛了自己的初心。

“呵。是啊，几百年了。”慕情这句声音倒不怎么阴阳怪气，可惜大家各怀心事，听在耳朵里还是不一般的别扭。

厄命在抖动，似乎是被气的，也像是在害怕。那只银线围成的眼睛微微眯起，放在一个孩子脸上，就是在痛苦大哭了。

慕情却像话还没说尽一样，欲言又止。而风信，也难得地和他想到了同一处，作出沉痛的脸色。

“殿下……你……”

“你那时候……”

罕见，南阳玄真同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有什么就说，有什么不敢问的？”花城连假笑都懒得，手搭在刀柄上，一副想要砍人的架势。谢怜拍拍他，又温声问，“什么事，但说无妨。”

“你那时候，是怎么变成白衣祸世的？”

慕情吸口气，轻声问出口。这话早在谢怜打败君吾时两人就想问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也不太想去戳谢怜的痛处。今日问出来了，却又有些怕听到答案了。

怕，是因为自己的离开。

谢怜怔了一瞬，目光晦暗。

“哈哈，也没什么。就是……几个人面疫患者，为了杀人……捅了我几下……”

“是被白无相绑着，被一百多个人面疫患者用芳心刺，剑剑贯心。”

花城是一向不会打断谢怜的话的。今天想必是情绪不稳定，竟像弄清血洗鎏金殿的真相那天一样，不肯让谢怜继续说了。

“哈。想知道殿下是怎么变成白衣祸世的？来吧，看看。“花城虽然还是端着彬彬有礼的声音，谢怜却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说着，放出两只死灵蝶。

谢怜下意识想去挡两只银蝶，银蝶也就乖乖的停在半空。但他手凝滞片刻，又收了回来。

没什么好怕的。

两只闪闪发亮的银蝶飞到两人面前。

谢怜清楚地知道里面会上演怎样的一幕。他是一向镇定的，此时却开始慌乱了。为什么慌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怕旧日的朋友看到自己失魂落魄被逼堕落的样子？

……

过了不到一刻钟，两人眼神恢复清明，却久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百剑穿心的痛，他们没有经历过，但可想而知那会是怎样的绝望。曾经拼命保护的子民亲手伤害自己，就连唯一的两个朋友也无情的离开。

不知如何安慰。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怪谁。

”怎么了，都哑巴了？”

花城平日里戏谑的态度也消失不见，在场四个人谁心里都不好受。风信只略心虚地喊了一声“血雨探花！”便再无下文。

毕竟当时只有他一个人陪着殿下了。

“这……不要这样。都过去了。”谢怜勉强撑起一个笑安慰旁人，却被拉进另一个温暖的怀抱。

果然安心许多。“通天桥上不是都说开了吗？这些都是旧事了，不必再提。”

风信和慕情仍然绷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花城像是调整过来了情绪，“哥哥——”

为什么不必再提？他不会干涉殿下的选择，却也不想让风信和慕情永远不知道当年的事。这绝对不公平。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怜堵了回去，“三郎，不要说了。”

“哥哥，我——”

“好了。”

“哥哥——”

谢怜一仰头，正正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下花城彻底安静了。

***

一如当年，三个人浅酌赏花，并无嫌隙。八百年前的故友，情谊永远不会随时间而变淡。就像那年他们偷偷饮下的桂花酒，香醇浓郁，回味无穷。

许多年后，他们三个还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