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19

19

石阶尽头的牢房里，严浩翔听见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回转头。

贺峻霖一袭黑色常服，立在门口，盯着他瞅了半晌，从身后掏出两瓶酒：“喝一壶？”

严浩翔眼底露出些许的笑意，忙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随便坐。”

贺峻霖笑笑，一撩下摆席地而坐，扬眉：“这酒是我家贺将军珍藏的女儿红，尝尝。”

严浩翔只小小喝了一口，还是叹道：“着实不错。”

贺峻霖瞅他半晌：“严浩翔，贺将军昨天问我，可要婚期如常？我拒绝了。”

严浩翔沉默下来，又灌了一口酒：“如此，也好。”

“我是个纨绔，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今日我却想问上一句，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你不惜弃了与我的婚事？”

铁牢里的严浩翔忽然朝一个方向望了望，旋即笑道：“醉酒伤人，确是事实，并无其他原因。”

贺峻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贺家藏酒无数，我也曾无数次邀你共饮，你向来都只是一杯，唯一的一次例外，是真源和泗旭那一次，共饮了三杯。”

严浩翔定定的瞧着他，瞧着他脸上似有似无的笑，听着他有些遥远的声音。

“那些小时候的事情，我并非全然不记得，你说你陪我，我其实很开心，我说要等真源泗旭完婚，不过是担心陛下会扣下他们……严浩翔，或许旁的人有欠我的，但你不欠。这桩事……你欠的也不是我……”

贺峻霖一句一句的说，严浩翔一声不吭，牢房里格外安静。

贺峻霖将喝空的酒瓶仍在地上，酒瓶碎裂的声音，在这座牢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同样清晰的，还有他字字清晰的话语：

“严浩翔，你可敢抗旨？”

严浩翔神色一动，握住酒瓶的手一僵。

贺峻霖从怀里取出个明黄色卷轴，递给严浩翔，神色郑重：“来之前，我进宫找天泽求了道旨意，赐婚的。”

在严浩翔的满目震惊中，贺峻霖将外袍褪下，露出里面大红色的婚服，映着他精致的五官，分外好看。

“今儿算你运气好，同我拜堂吧。”

北靖永世五年，八月初一，原御林军指挥使严浩翔被判削职流放三千里。

易山地处长河之源，虽为兵家必争之地，然在此山中，岁月向来安详。

缓慢而悠长的时光中，很容易让人忘了如今究竟是何年月，也会让人忘了某些小孩子已经长大有了心上人的事实。

小院中，黄宇航漫不经心的瞥向被罚站的少年，轻飘飘吐出四个字：“可知错了？”

刘耀文犯了倔，眼眶泛红，不肯低头。

黄宇航垂眼，问道：“一言未留擅自离开，可想过家中长辈亦会担忧？”

不轻不重的一句，刘耀文脸色已然泛了白。

心下一软，黄宇航开始碎碎念：“你可是还惦记上次见到的那个小漂亮？若是喜欢，尽可以告知你义兄，他定会想方设法圆你心愿……你现在还这么小，不用着急的……若是寻个人，我倒是可以帮个忙，不过你是不是不知道他叫什么？这样可能有些麻烦……”

刘耀文耳朵一竖，小心朝黄宇航瞅了一眼：“他叫宋亚轩。”

黄宇航：“……”

永世九年的第一场雪，适逢马嘉祺的生辰。

因着对美食的专业，贺峻霖一大早就被李天泽请进了静安宫的小厨房，一脸无语的在里面忙活了将近六个时辰，才被放出来。

“你至于么？不就送了你一片桃林么？”

贺峻霖撇撇嘴，看李天泽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啧啧道：“话说我想问这件事很久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说的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可是听说，这片桃林可是自永世五年就开始安排了。”

李天泽看了一眼天色，道：“我也想知道，当年那个跟谁大婚都无所谓的人，这三年里缘何每月一封信着人送去边关？”

“明知故问。”贺峻霖品着李天泽烹出来的茶，心里佩服着这家伙越发纯熟的茶艺，嘴上却不太饶人，“倒是你，最近倒是很少听你提起阿程哥了。”

李天泽听见这话没说什么，倒是刚摆完盘的橙河插了句：“殿下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家书了。”

房间里有一瞬的沉默，然后贺峻霖笑了笑，道：“想来阿程哥大约是忙了些罢。”

李天泽点头，神色未有异样：“我自是明白的。”

“若是北靖和南楚终有一战，天泽当如何？”

李天泽夹取茶叶的手，顿了一下，终是没有说话。

此时，熟悉的脚步声陡然在院中响起……

南楚，临安。

永安宫檐下的回廊里，那盏九尾红狐琉璃灯，在这座宫殿的喧嚣中，依然微微散发着暖意。

叶子在说什么，太医在说什么，敖子逸并没有听到多少，他只是站在门口，静默的看着血水一盆又一盆的端出来。

那是丁程鑫的血。

待到整座宫殿终于安静下来，他才近乎疯狂的将目光沉溺在昏迷的丁程鑫身上。

明明刚才，两个人还在笑饮一樽清酒，他还叫他“小逸”，转眼间，却被一柄横空出现的利刃，刺穿了胸膛，血染红了他惯穿的白色常服，如花园里连成一片的红色花海。

那一刻，他方知：他已不再是敖子逸。

若他还是，应是执剑挑了刺客，三言两语定下乾坤。

而不是，就那样傻傻地抱着他，撕心裂肺喊着太医，口中溢出鲜血而不自知，甚至于直到现在，都不能冷静下来去处理善后事宜。

一步一步，他的脚步声几乎轻不可闻，他停在他的床前，轻轻给他掖了掖被角，然后，屈身坐在他身旁，发丝垂下，松松绕在两人十指紧扣的手上。

他眼中的感情，深深浅浅，旁的人，再看不清。

永安宫中，就这么一睡一坐，便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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