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木清山回来后,谢十一陷入了一个很长的梦境。
她在秋日的冷水中待了那么久,回来便高烧不退,后来烧退了,也只一直睡着,梦着。
梦里她还在木清山的河水里游,却怎么也游不到尽头,只是冷,无边无尽的冷。有小鱼问她,既然冷,为什么停下来不上岸去,她说,不能停,有人还在等我回去呢。她说,我要救他,我答应过他的,不会走。
后来,她居然也变成了一条鱼,那小鱼对她说,你现在变成一条鱼了,再也见不到他了,她一害怕,就要醒过来,但是醒不过来。
很荒唐的梦。她想等醒了讲给他听,但醒不过来。
恍惚间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熟悉,低沉却温柔,有人将她抱在怀里,怀抱温暖,有人浓眉薄唇,桃花眼灼灼,那眉目好像很近却隔了雾,她伸出手去,却够不到。
好像听见那人说,“十一,你这是何苦。”
又听见他说,“你快点醒来吧,我再也不耍你了。”
他说,“今日下雪了,待你醒来时,我带你去看雪。”
她想醒来,却又醒不过来,亦或是不愿醒。她也不晓得,梦里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只是梦。
但她终究还是醒了。睁开眼,迫不及待地转头,却不见梦里朝思暮想的身影,心中有些期待一瞬间落了空。原来,只是做梦。
青枝见她醒来,甚是欢喜,“谢娘子总算醒了,侯爷在这里日日守着您,方才有事走了。奴婢这就去回了侯爷,好叫他放心。”谢十一愣住,他一直都在吗,那么那些话,或许是真的?
或许不是梦吧,但愿不是梦。
晚间的时候,秦昭到栖凤阁来看她。几日不见,他容色清减,眉目却越发俊朗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醒了。”他轻抚着谢十一鬓间的发,“你可真狠心,任由我每日同你说那么多的话,也不肯睁眼理我一下。”
谢十一心里忽然荡漾起无尽的欢喜,如春雨后初开的花朵,如仲夏夜里纷飞的萤火。她展开笑颜,两颊梨涡浅浅,“我还以为那是梦呢。”
秦昭望着她明媚的笑靥出了神,这几日都不曾见过她笑,她只是安静的睡着,有时他真怕她再也不醒了,还好如今她醒了。
他修长的手下意识抚上她的脸,抚过那新月一般黛色的眉,抚过那双如西子湖上起了雾的眼,抚过她柔软饱满的唇。
谢十一也定定的望着秦昭,他墨色的眼里泛起波澜,好像她梦里的大湖。
是谁说过,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打破沉寂,也打断了有人温柔的绮念。
有人急匆匆赶来,脚步声凌乱,是秦昭的亲信徐嘉远,他神色慌张,却在见到谢十一后欲言又止,“侯爷…”
秦昭脸色有变,起身对谢十一说,“我还有些事,你早些歇息。”
他又摸摸她的脸,好像有话同她讲,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和徐嘉远一道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秦昭便没有再来过栖凤阁。青枝只是告诉谢十一,“王爷回洛城了。”
南安王班师回朝,途径故乡,他作为南安王的儿子自然是要忙的,谢十一也没有再过问。朝中之事,同她江湖中人,本就没有关系。
她只是心中有些惦念。
第二场雪落下的时候,秦昭派人来叫谢十一,去湖心亭赏雪。
她远远就看见他坐在亭中抚琴,青丝如瀑,肤白如玉,湖蓝色的袍子映着亭外的白雪,略显冷清。
走进亭中,香炉上的金兽吞云吐雾,亭外天寒地冻,里面却温暖如春。
抚琴的人抬头看见她,神色温柔,“十一,过来。”
谢十一以为他又要叫她弹琴,脸色一垮,“侯爷,我真的不会弹琴。”
秦昭失笑,柔声哄她道,“不是叫你来弹琴,是我弹琴给你听。”
“那甚好。”她欢喜的坐过去,眉开眼笑。
他轻抚琴弦,琴音在他的指尖流淌,如流水,如月光,如亭外纷纷纷纷的落雪。谢十一的心仿佛也如那琴弦一般轻颤,那曲调是那么熟悉,好像在梦里,已唱过千万遍。
她竟不觉轻唱,和着那琴音悠扬。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忽然琴声骤停,秦昭转头,定定的望着她,眼神如远山连绵隔了雾,看不清起伏。“你不是不会歌吗?”
谢十一回过神,仍有些恍惚,“我也不知道。”有些片段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抓不住。“这首曲子叫什么?”
“西洲曲。”
“西洲曲吗…”
“你可是想起什么了?”他那双丹凤眼目光灼灼。谢十一茫然的摇头,她什么都不晓得。
“可能…都是梦吧…”她喃喃道,头忽然很沉,“这里好冷,我想回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栖凤阁,或许是秦昭带她回去的,她只是不停梦见那歌声,缥缈又遥远。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