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祠

魏无羡独自下山，一个人慢慢悠悠的在无人的山道中走着，兜兜转转竟然又走到了上午路过的河边。在在河边蹲下，抬手将面具摘了下来，水中倒映出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兰陵金氏族中那么多子弟，他实在是没想到，遇到的恰恰是金凌。若他知道，又怎会讥嘲金凌“没家教”？如果是别人对金凌说这句话，他会教这人领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可是这么说的，竟然是他自己。

静立片刻，魏无羡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这一耳光甚是响亮用力，右脸热剌剌的，忽然一旁灌木丛一番悉悉索索，魏无羡瞥眼见冒出个花驴头，垂下手。那只驴子这次却主动蹭了过来。

魏无羡扯了扯它的长耳朵，苦笑道：

魏无羡你要英雄救美，却让我去见义勇为。

花驴子正哼哼唧唧，山坡尽头迎面走上来一波修士。四百多张缚仙网被蓝忘机一剑飞山尽数斩了之后，原先那些在佛脚镇上踟蹰的修士们都重新涌了上来。这群人都算是金凌的对手，魏无羡思忖片刻要不要再把他们打下去，想了想，还是默默让开了道。

这群服色混杂的各家子弟，边走边抱怨：

路人甲这个金小公子，金家和江家都这样惯着他，小小年纪便这么霸道跋扈，日后若是让他接掌了兰陵金氏还不得翻天。咱们都别活了！

一名心软的女修叹道：

万能龙套如今的金氏家主形同虚设，本已自身难保，如何要悉心照顾？江小夫人性格温顺，想必将金小公子托付给江宗主也是无奈之举。

路人甲想来也是，金凌的舅舅可是江澄，江澄的性子在仙门百家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想来金凌会如此霸道跋扈，有一大半都是江澄的原因。

路人乙要说魏无羡也真的是下的去手，竟然将他姐夫害至如此境地，那可是将他一手带大的师姐啊！

路人甲江厌离也是冤，带出这么个白眼狼。金子轩更是惨，就因为跟魏无羡以前有点过节，落得这么个下场。

路人乙魏无羡怎么跟谁都有过节……

路人甲可不是。除了他养的那批疯狗你还听说他跟谁关系好了？仇家遍地天怒人怨，连和含光君都是两看相厌，水火不容。

路人甲说起来今天多亏了含光君……

那一行人渐渐的走过了这片河流，可是讨论夷陵老祖的声音还不时地传来。语气中不知是厌恶还是惋惜。

月上梢头，溪岸上空无枝叶遮挡，溪水中碎裂着霜白。倒影里，魏无羡看到了一张随着水流变幻莫测的脸。

他狠狠一掌拍在水上，打散了这张滑稽可笑的面容，提起湿淋淋的手掌，就着溪水，几把抹去了粉饰。

水中倒映出来的，与他曾经的样貌一模一样。盯了这张脸许久，魏无羡又抹了几把脸，揉揉眼睛，重重坐在溪边。

并非无法承受旁人言语攻讦，毕竟当初做出选择时就已无比清楚，今后将面对的是什么道路，心中早已自警：记住云梦江氏那一句家训——“明知不可而为之”。

只是自以为心若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另一侧姑苏蓝氏的弟子们，几乎将整个大梵山绕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食魂兽或食魂煞。却意外的寻到一个修士的坟冢，里面有一个老伯正在扫墓，顺着老伯的指引，他们这才上山向着天女祠方向走去。

大梵山中，除了世代佛脚镇镇民的祖坟，还有一座天女祠。祠中供奉者，并非佛祖，亦非观音，而是一尊“舞天女”。

蓝景仪据说数百年前佛脚镇一猎户入深山，在石窟中发现一块儿奇石，竟极像人类，四肢健全，做舞动之姿，更神妙的是，这石像头部五官依稀可辩，乃是一名微笑的女子。佛脚镇镇民大以为奇，还自发编出了许多的传说。

天女祠内部开阔如一座二进庙宇，那天女像立于中央。乍眼一看，果然极像个人，连腰肢都可说得上妙曼。走近些细看，就粗糙了，但天然造物能类人到如此程度，足以令人啧啧称奇。

蓝景仪把风邪盘举高摆低，指针仍不为所动。供台上有凌乱的残烛和厚厚一层香灰，供品果碟里发出腐烂的甜味。

姑苏蓝氏的人都多多少少有些洁癖，他扇了扇鼻前空气，道：

蓝景仪听当地人说这天女祠许愿很灵的，怎地破败成这样，也不叫几个人打扫？

蓝思追已经连续有七人失魂，都传言是天雷劈出了佛脚镇祖坟里的凶煞，哪里还有人敢上山来。香火断了，自然也无人打扫了。

一个不屑的声音在石窟外响起：

金凌一块破石头，不知被什么人封了个神，也敢放在这里受人香火跪拜！

金凌负手而入，瞅着那天女像哼道：

金凌这些乡野村民，遇事不知发奋，却整天烧香拜佛求神问鬼。世上之人千千万，神佛自顾不暇，哪里管得过来他们！何况还是一尊没名没份的野神。

金凌真这么灵，那我现在许愿，要这大梵山里吃人魂魄的东西现在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它能不能做到？

他身后还跟进来一群小家族的修士，闻言立刻附和，大笑称是。原本寂静的神祠因为一涌而入的人群一下子吵闹起来，也狭窄起来。

江晚晴你快给我闭嘴吧，一张嘴就没好话，被含光君禁言也是你活该！

金凌看着周围的修士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气急败坏：

金凌好你个江晚晴，竟然帮着群外人对付我，我就不该带你出来。

江晚晴哼！我又不稀罕。

蓝思追暗暗摇头，转身无意间扫视一眼，扫到了天女像的脸，模糊可见五官，似乎是个慈悲的笑脸。

可是，他觉得这张笑脸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蓝思追觉得这一定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不由自主靠近神台，想把天女的脸孔看个仔细。正在此时，忽然有人撞了他一下。

一名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修士忽然无声无息倒了下来。其他人齐齐大惊，登时戒备，金凌下意识将江晚晴护在身后，警惕道：

金凌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