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不是云（十二）

老鸨吩咐下去之后，问了姜斋意的名字，姜斋意微微抬颌:“我是橙儿，这是我妹妹蓝儿.”老鸨笑了笑没说话，挥手叫那红锦的便领了他们下去.过了约莫还没有一刻钟,二人就穿戴好，茶茶最开始十分拒绝，可一看到姜斋意那冷冷的神情却又不得不把内心的抵触压了下去.自家小姐还没说什么穿这暴露的衣服，她还好说什么呢.

红锦是一个极温柔的人，无意中听到说是小时候被家人抛弃，被卖到翠秀阁又哭又闹，各种想尽一切办法逃出去却为此吃了不少苦头，懂了这是个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逃不逃的也变得不重要.而后越长大越是个美人坯子，性格也招那些个金主喜欢，一朝成了翠秀阁的活招牌.

梳妆完毕姜斋意敛了敛并不是很碍事的袍子，一件为她贴身剪裁的纯白色的衣服上用他们姜国独有的金丝线在袖边和身上都绣了栩栩如生的鸢尾花.身后那片落白是一副泼墨画，山映着水，云雾缥缈.梳了个垂髻分肖髻，鬓边的两缕头发自然的垂在两边，后发都放了下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家人子，旁的人都让比了下去，形成了独树一帜的光景.四周响起窃窃自语的声音，姜斋意都置若罔闻，红锦对比看了看茶茶拘束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我看啊，你妹妹可比你差了不少，不过也别着急,进了翠秀阁还是要事事小心.莫要意气用事坏了自己辛苦求来的差事.”

红锦多聪明啊，老鸨看不出来她还能看不出来么？这姜斋意目光从来没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再看茶茶这个模样.红锦大概已经猜出两三分，不是来寻夫君就是来给翠秀阁找事的.不过许久没有看到什么新鲜事儿了,这样任由她做下去，说不定还能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呢.

有意思的事儿不久就发生了.

带着她们到了戏台子底下，红锦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你们，都下来吧.”在戏台子上表演的姑娘们会意.有顺序的一一退下，还有几个不知趣的下来了搔首弄姿用帕子在茶茶面前略过，一阵胭脂香传进茶茶鼻息内，茶茶的脸突然腾地红了起来.看到计划得逞，几个人咯咯地笑了起来.老鸨也在他们退下以后缓缓上了台子:“今日呢，咱们翠秀阁新来了个姑娘，保准各位爷啊吃这一口，性子也好的很，肯定让各位爷满意.”这句话一说出口，底下突然热闹了起来:“你这光说没用啊，得让我们看看是什么样的姿色我们才能心甘情愿给她掏银子是不是啊，大家伙！”“是啊！是啊！你不让我们看我们哪知道是不是什么绝色，整天到你这儿来也没个什么新鲜的.”

老鸨一听这话脸色瞬间有些难看，这些个臭男人得了便宜还强词夺理.怎么她这翠秀阁的姑娘们他们没碰还是怎么的，虽心里这么想但怎么能说出来，又迎上笑脸道:“哎呦，爷啊，你这话就说的让我伤心了，咱们这翠秀阁还不是最近手头紧么，今日这位姑娘啊，绝对是让各位艳惊四座.”

底下似乎又蠢蠢欲动起来.呼声高涨，一波压过一波.

老鸨看气氛提起来了，赶忙催促让姜斋意上了台.“橙儿，快来.”姜斋意用余光在四周扫了扫，没什么表情，转身对茶茶说道，“你就跟着红锦，不要乱跑.”茶茶慌乱的点头.姜斋意才放心的提起裙子，一步又一步，外边的纯白色袍子在姜斋意故意而为之的情况下，悄然滑落在肩头.好不诱惑！上了戏台子她端端正正的站在那儿，低眉垂目.惹人怜惜.而后在越来越多人的呐喊声下.缓缓抬起头.眼神从波澜不惊换成了楚楚惹人爱的魅惑.底下又是一阵骚动.

“好看的！好看的！这次不亏！”

“是啊，是啊这可是真的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尤物.”

“妈妈！这姑娘叫什么啊！生的真好看，名字肯定也不错.”

“哈哈啊哈哈哈你瞅瞅你这猴急样，妈妈能不告诉我们么，怎么想着提前下手啊？”

“怎么着，我开了头你眼馋啊！那就看看这姑娘到谁手里嘛！”

老鸨用帕子捂住嘴，笑起来:“看看你们这着急的样子，妈妈我能骗你们么？这姑娘啊，叫橙儿.”姜斋意不在意他们说的什么，她眼神飘忽，寻找她的目标.

“橙儿姑娘看看我！看看我！”

“诶，橙儿姑娘看我了！她看我了，她是不是...”

“你想什么呢？！她那是看我呢，什么看你呢，她定不会喜欢每次来只点最便宜的姑娘的人的.”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怎么你就挺觉得自己能被橙儿姑娘看上？”

姜斋意扫了两圈没看到类似身份的人，大概是还没有来.定了定神，幽幽开口:“橙儿自知身份低贱，入不得各位爷眼，还希望各位爷不要介意.”

那些人听得姜斋意说了话，“哪里会介意，橙儿姑娘如此善解人意，长的钟灵俊秀，我们想疼爱还来不及呢.”

姜斋意忍下冲动，带着淡淡笑意:“公子言重了，橙儿何德何能.”

于是人声又是此起彼伏.

二楼雅间里，一只白皙的骨节分明，细如葱白般的手缓缓拿起桌上青瓷的茶杯，默默听着外面的喧嚷，与雅间里的沉寂相比以后，轻笑了一声，轻抿一口热茶.却不放下茶杯，放在手间把玩.眼角眉梢似是止不住的笑意.微微抬了抬头.眯着凤眼，实在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另一只手却在檀木桌上一下又一下敲打下来,声声扣人心.隔着一扇门歪了歪头准确的看了看姜斋意所在的位置.

而后也不知道男人在沉思着什么，舒展的眉头忽然一皱.侍从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公子.”男人也不抬头闭上了眼，挥了挥手.屋内燃的香还未烧至一半,侍从推开了窗，云雾消散不少.屋内令人舒心的琴声也被人叫停了.下一刻弹着琴弦的女子抱着琴慢慢起身.福了福身，神色淡然的转身，身形窈窕，男人的视线却从未落到她的身上.

女子出去了，男子却未让把门带上.也不小憩了.目光飘忽到楼下姜斋意的身上.桌上的糕点一点也未曾动,他却挪了挪那些东西，半个胳膊支在桌子上，歪着身子向前倾一些，下巴直接落到支着的手上，眼中晦暗不明，邪邪一笑，似乎满城的春风都在他的唇边，仿若看一眼就沦陷.没了之前的生人勿近，笑起来之后下颌也好看了许多，多了些亲近感.

他就一直保持这个动作，视线就一直停在那个不起眼的地方，突然开口道:“好戏，要开始了.”

这声音清澈干净，如雨后天晴的暖阳拂过心间，酥酥痒痒的.让人好不留恋.又像极了夏天的一汪春水.清清爽爽的，让人流连不舍.

于是乎楼下又声涨声起，“橙儿姑娘可会些什么呢，定是普通姑娘不会的东西吧！”

“是啊，橙儿姑娘！”

“橙儿姑娘来一个！橙儿姑娘看看我！看看这！”

姜斋意抿抿唇，浅浅消失在脸上.眼神突然认真了起来.声音悠扬:“献丑了.”折了一枝离自己身旁最近的一朵花，拿捏了一会儿，手间突然变了动作.拇指和中指捏住根茎手背向内从自己眼前划过.

所有人都在盯着姜斋意手中的动作，生怕下一秒错过了什么.

下一秒，姜斋意突然向右侧抬起纤细的腿，露出大片的雪白皮肤，空中像是勾住什么一般，而后向上腿一下到了头顶，上半身向后仰下去，倏忽间，姜斋意腾空而起翻了个圈，一字马落到了地上，裙子丝毫没有乱跑，就着外面穿进的风最外面的那层纱飘飘然落下，看到了姜斋意的容颜，有条不紊的.手中的花不知道何时叼到了嘴里.后边的腿也就着换了个姿势，绕到了右侧，侧着身子，刚扶上去不久的外袍又滑了下来.露出香肩，姜斋意细细的喘着.后发有的都跑到了前方肩膀，凌乱美若隐若现.引得众人一阵惊呼.大喊叫好.

在一阵又一阵欢呼中，姜斋意缓缓站起，右腿又往后一下，真可体现她舞蹈的熟练度以及柔软度.众人眼花缭乱间，她嘴里的花转眼就又到了手上，渐入佳境，她正要想着一会儿怎样将花扔出.一个角落里的阴影无声站起，现在外三层里三层的人群最外.可姜斋意却还是一眼看到了他.

身体微微颤抖，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手中的花也随着身体的一阵小小的颤动而颤动.他也那样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她眼中似有许多情绪，可是却不能诉说，不能再这样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下奔向他.她刚想开口叫他.却又被众人拉回了思绪.再去看他，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是走了么？是啊，看到这样的她,也确实...

她稳了稳情绪，继续她的表演，却还是想要分出心神去找到他的身影.姿态婀娜，妩媚妖娆.花在她的手中游走，侧身翻了两个翻，胳膊上的丝帛忽然闷得绽开了声响.场内尖叫却又忽然安静下来，原来是姜斋意手中的丝帛略过了几个来客.那几个人想抓住却又滑溜溜的错过.最后停在刚刚那个人站在的地方.继而收回.以反手拂过自己的脸颊结束.

沉寂了几秒之后，全场又热闹起来，所有人都在喊着姜斋意的名字，有问价钱的，有问刚刚的把戏的，还有暗暗不高兴的.

姜斋意收起最后的姿势，屈了屈身子,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不说话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下一刻就是哄闹声声起的.

“诶，橙儿姑娘手里的花去哪了.”

“你不说我还没发现，橙儿姑娘手里的花确实是没有了.”

“在哪呢？在哪呢？！”

“在我这！在这！橙儿姑娘的花，橙儿姑娘是想让我今晚陪陪你么？”

这个话头一转，所有人都往右后方看去，一个油腻乎乎的中年男子脸上挂着笑，所有的器官似乎都挤在一起了.

所有人都忍着想吐的冲动，看了一眼花，觉得甚是可惜，橙儿姑娘竟然把花送到那个油腻男人身上了.这可真是真的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橙儿姑娘，把花送给我，可是要与我共度良宵.”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安静了.

不过仔细一看，有那么几分眼熟，也不只是谁，在人群中说了声“这不是王司徒家的儿子么.”

所有人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家伙，谁敢惹啊.

从他身后突然传出来一阵低沉的笑声，“若是这位兄台，那我确实是要和你争一争呢.”

所有人再次往那个低沉的声音处好奇的看去.

一双黑色长靴，橘黄色的明亮长衫，恰到好处的束腰，腰上还挂着花穗儿，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再往上看去，竟是比女人还要好看的精致面容，不过不比那种阴柔，而是透露出隐隐的阳刚之气.睫毛微颤，颧骨上边一颗小小的黑痣.更在此基础上增添了几分色彩.

高挑挺拔的身段，墨色发丝被高高竖起，黑褐色的冠束住，多余的头发静静地披在身后，能够看得出来是一位不同凡响的富达公子，衣服上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铜色凤簪交相辉映，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也有沉稳的那么几分意味，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中，星河灿烂的璀璨。

那王司徒家的傻儿子闻声望去.便看到那个挺拔的熟悉的身影，真的是没有对比..

是他，那个拦住她的人，怎么会又追到这里.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和我抢，知道我是谁么？”

那人不急也不燥，声音多了几分韵味:“如何？橙儿姑娘的花，你要得.我便，要不得？”

“花只有一朵，大家都看到了在我桌上的瓶内，你又不知道情况过来凑什么热闹.”

那声音的主人似又装作思考状的点了点头，“可是谁又知道谁手里的那一朵是真的呢？”

不知何时，那人从身后拿出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和王司徒儿子手里的一模一样.

有两朵？！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姜斋意都有点迷糊了，确实是只有一朵.那个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花确实是我的罢了.你的是个假的.”那个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却有了一股魅惑感.

“大家伙儿都看着，还能有假？你说是你的我就信你？那你有什么证据说你的是真的？”

“是不是我的,问问橙儿姑娘，不就知道了？”那人抬眸看向姜斋意，姜斋意从他眼中看出了各种复杂的情绪，自信，忧愁，还有...深情？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他...

到底是谁.

所有的人又将目光投向了你，“橙儿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花确实只有一朵.”姜斋意开口道.

“那到底是谁拿到了啊？橙儿姑娘.”

还不清楚他的底细.可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这位橘衣公子.”

那人仿佛意料之中，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仿佛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王司徒的儿子脸色都绿了.一时也不好发作，今天竟然如此丢脸.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们..给我等着.”王司徒的儿子放下这句话就走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两个，可是姜斋意的心似乎不在这，退下了以后对老鸨说:“妈妈，我有些不舒服，想先下去休息了.”

老鸨看她今天竟然给她赚了这么多，也好声好气道，“哎呦我的小宝贝儿，赶紧去，累着了可不好.不过那个公子那..”

老鸨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不是我也没关系，妈妈大可找个人替我，我得了空去找那位公子说明缘由就好.”

也没等老鸨说下一句，姜斋意就迅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