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

凤九泪还挂在睫毛上，实在是没想到这个时间，帝君还能淡定的说出如此的话，就算是话本里，也只有登徒子可以这么沉着冷静的说出来。

凤九眨眨眼，硬生生噎回去了刚刚最后一包泪，“帝君如果不吃药，那就只能让重霖来了，“捧着碗，一动不动。

东华也一动不动。

怕是这个沉默的气氛不太道德，凤九还想扛着一扛，一个沉默已久的抽噎直接冒了个泡。

抽一抽小鼻子，凤九试一试药温，她极为熟练的又垫了个靠背，扶着东华斜靠坐，勺子凑的极近，自己也离帝君极近。换了个哄滚滚的口吻，貌似不经意的引诱：“你要是先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等喝完，我就给你吃糖。”

帝君嘴角微微上弯，“不要糖，要你，小白。”极淡泊的唇靠近碗沿，“不喝了？”

凤九瞧他还有心思调笑，安安稳稳的一勺一勺的喂进去。

帝君见她却是恍惚，一方是恍惚到底自己还未羽化，一方是恍惚面前的小白不似从前模样。

“长大了，会更好看。”当时在阿兰若之梦里，他这么形容的凤九。

极轻柔的握住凤九拿着帕子的手，指尖碰在唇边摩挲，心头恰似有半晌的血撞了撞，话到了嘴边，却不似能说出来。

“帝君是想问我伤好了吗？有小叔和折颜，的确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尾巴还放不回去。”有些伤春悲秋的意思，凤九不愈刚刚再见就如此，想一想的确和伤势愈合不利：“你还是·······”

“小白还是心疼我的。”帝君突然说了话，话在舌尖上，微微的濡湿。“我受伤了，你会留下来吗？”

凤九诧异，却没想到说了半晌，却是这么句话。换了个称呼，“东华，你又为何觉得我会走呢？”

刚刚醒来的时候，东华帝君那颗千万年不变的石头心的确是没太大动静，只是看到凤九，喜悦之极，亦或者是觉得自己刚刚从羽化之外走了一遭，能多贪恋点是多贪恋点，微微一点毒舌爬出来，等现在药喝完，话说尽，人走远，两百年来找寻的事情才慢慢涌了上来，涌的极酸楚。

“我丢了你两次，一次在太晨宫丢了，一次却是在碧海苍灵丢了，在自己的地方都能把你丢了，我是不是很笨？”彼时的帝君低着头，眼神从凤九的唇下慢慢滑到床榻上，凤九恍然，才觉得这个样子的确和滚滚有时候怅然若失的样子极为相似。

神族血脉的力量还是极为强大的。

譬如头发，譬如神色。

凤九换了个地方坐着，掀开被子自己也靠了上去，手抽出来环绕在帝君的肩头，“如果是真的丢了，那就找回来，你看，我现在也回来了不是么？”她突然觉得一切都不算什么了，分分和和，合合分分，或许一开始还觉得生死浅薄，帝君醒来是个天下同喜的大事，对于她更是没有羽化的喜悦，可是换而言之，也不过是生死同舟过，还不如现在相依相偎的缘分深重。

帝君一手摸着狐狸尾巴，点点头，“是回来了，可是我不知道你还会走吗？”

天下之大，他许了小白一个自由，于是他两百年都没有能找到她。这个自由对于现在，似乎不如一个承诺。

他换了个角度，就这靠枕靠在凤九的肩窝，“我曾许给白奕一个对你的自由，你用了，那是因为我的不好。不过就算是现在这个梦是醒了还是未醒，等我下一次醒来，你还在，好么？”眼帘微闭，第二次的药量多了半分沉睡草，困意顺着眼帘留下，他向凤九边虚虚搂了搂，等着回应。

滚滚还不到一百岁的时候，很少喜欢让娘亲揉来揉去了，只是自己作为一个小团子，睡觉的时候才喜欢让娘亲摸一摸。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滚滚自己就会跑到另一间房睡觉，她也很少能有抱着滚滚哄睡觉的时候了。

凤九顺着帝君的银发，抚了抚，“我唱歌给你听，等你睡醒，我一定在。”

她只轻轻的低吟了两句，如同阿兰若之梦里的调子，东华就枕在她肩膀上睡着了。

凤九默默的顺着歌谣说了两句，“摘朵青花做嫁妆，我等你再摘青花呀。”

她慢慢的把银发夫君放在云被里，不知道从哪里扒出来应该是滚滚小时候用的小垫被放在他怀里，那是滚滚小时候抱着睡觉的，不抱着睡不着。

袖口的传音符亮了亮，她心里想着事情，一点点都没有感觉到。

凤九轻轻的出了门，迎头就看到一个颓了的司命和一个欣慰的连三殿下，碧海苍灵的门口还有一个不知道是颓了的还是欣慰的重霖，背对着炉子。她拍了拍重霖的背，“你家帝君刚刚又睡了了。”

重霖点点头，脸上还是一片凄风惨雨的样子。

她故作轻松，顺手问侯了一下隔壁，“司命是怎么回事？”

重霖叹气，道：“司命觉得自己此生孤苦无依，十分颓丧；成玉元君因为连三殿下拿回来了合适的药材，很不容易的夸赞了一番三殿下。”

凤九默默的看了司命一样，“那你呢？”

重霖接着叹气：“白真上神回青丘之前，和折颜上神谈论了一下白浅上神的近况，说现在小天孙现在十分可爱礼貌。而后折颜上神叹息说，按照帝君现在的样子，估计太晨宫得很久很久才会有一个小殿下。

凤九沉默，很是沉默。

她是直接带球跑的，滚滚的事情，青丘不知道，小叔不知道，她姑姑也不知道。唯有一个折颜知道这件事，却不晓得为什么说出这句话。更不好启齿的是，如何让帝君知道，她还有一个小不点团子，这个团子还是帝君的。

一整冷风刮过，连宋三分潇洒的合上扇子，“重霖啊，帝君刚刚醒，你直接思索这个问题，是不是找了点。”他和成玉还八字没一撇呢，帝君刚刚开就想结果，怕也是不容易的。

重霖倒了一碗水，第二煎的汤药微微冒沸，“帝君身体还没好，的确这么想着有点远。”旋即幽幽的飘了一样凤九，“按照礼数，殿下还没正经嫁入太晨宫，的确不合适。”

连宋点点头，道：“大伤未愈，神魂才归位，凤九殿下在这里也是欣喜，又伤又喜，心情激荡，怕帝君也是有心无力啊。”

凤九觉得连宋殿下的确摸的透男人的心里，滚滚这件事还是别帝君让知道了，心情太刺激了不太好。可是她也愁的很，滚滚现在在谢孤栦那里久住，她也放心不下，此番大难时间已久，滚滚也该着急了。

司命还在窗边独自迎风长叹，凤九看着，也只有司命能帮她了。

拖着九条尾巴跑到司命面前，还没开口，司命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帝后的礼数。

凤九委实不是很习惯，无意识的摇了摇尾巴，算是接了半个礼。“司命，有件事还得麻烦您一下。”

司命从她肩膀处看远方看的很远，“小殿下请讲，小仙必定从命。”

凤九斟酌斟酌措辞，小心翼翼的挑了个说法：“我来之前没有住在青丘，是住在幽冥司司主谢孤栦之处，有些东西落在那里没有拿回来。不过现在这件不是很着急来碧海苍灵，能否请你去幽冥司一趟，告诉谢孤栦说让他帮忙带到青丘。”

她自觉这个是个绝好的主意，青丘有折颜和白真在，怎么说也能拖延半时；滚滚也是个沉稳有担当的好孩子，爹娘看着滚滚绝对喜欢的紧，就算再吃惊，有司命在解释些许，一时半刻也不会直接杀到碧海苍灵，对滚滚也一定是照顾周全。

司命悠悠的把眼神从肩膀滑了过去，只是答应了一声，径自奔向了幽冥司。

凤九默然，十分怀疑司命到底是否是因为他单身一人而忧愁如斯，毕竟重霖也是孤身一人啊。

碧海苍灵当时只有一间厨房，凤九摸了摸路，挽袖子去厨房做一碗蜜糖甜酒，转头就看见重霖风风火火的使了个仙术摆出了一堆箱子，出于礼貌的好奇，就问了一嘴。

重霖认真道：“思来想去，折颜上神说的话极为正确，帝君现在身体不便，自然需要把太晨宫一应趁手的搬过来。以往都是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不许人跟随。现在自然需要小仙好好的清点清点，里外都理上一理，让殿下和帝君住的更为趁手。”

凤九忽然觉得重霖绝对不止是太晨宫的管家，有可能自己没有帝君想象的那么疼他。

重霖不需要女仙，他毕生都贡献给了东华帝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