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塞翁翕集笼中以自缚问道（中）

这似梦似幻不真实的景象，自打古荧明事理起，就没少发生。

由此及彼细看去的话，这繁荣昌盛的景象中若是除去淳朴的民风就会变得张狂。

这民风如良药，良药却是苦口的，而挥霍无度也仅是一种假象，古荧他看的穿。

他自幼六感便超强，直觉在告诉他，这里面在隐藏着什么。即使有经历、学识、身份等条件在阻碍，也动不了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的根。就像当初他盯着笼中被捕获的猎物，它们眼中满是绝望，现在看来，并不一定是绝望，也是一种无奈，而自己于心不忍的地方正是在此。更为让人揪心的也有，禾村养过一些兽类的幼崽，会与人日亲日近，可待到它与原属同类的相见时，却在厮杀。村中的人已是见惯不怪，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古荧浑身都在颤抖。

这就是一种因果，从开了什么花就注定结了什么果。而种下因果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受其影响。想从因果中抽身的人，反而处在了因果的循环之中。

因果就像是一朵花，无限在开放和枯萎。

古荧的初衷是想入世寻个师傅学门手艺，但年仅十四的自己不免会敬慕那些奇幻之说，也就有了倾向性。可他现在怀疑倘若真的存在，自己又能否意志如初般悉心求教，他的心更偏向了安定。

这些个尘俗的法规令人扰心又烦难。

至于自己从何而来的，又从何而去，父母又是谁的问题似乎对他来说已无关紧要。

他只想赶回客栈，找个床躺下，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看。

这想法越浓烈，体内流转出的吁气越是混乱，肌肤之外全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仿佛来自于这天地，又好像是自身。

好在这时人群突然躁乱开来，多数人的目光被一道极其尖锐的呐喊声招引了过去。

“抓贼啊！”

循声望去，大道上的人流渐渐散为两半，而这分开的道上有一个拖着肥硕身子的妇人正在追赶一个体态轻盈的少年。

可她哪能追得上这少年，没一会就只能站在原地气喘吁吁缓气。她叉着腰，干瞪着眼，心有不甘的又竭尽心力喊了几声。

周围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她望了望四周，眼怀怒意又袒露出无助感。

古荧他们站在中间，这少年不偏不倚的向他们跑来。

这少年一副落魄书生模样，身上脏兮兮的，只是那双明眸里尽是冷傲，又衍射出浅浅的阴柔感。

见这情形，身后叔伯们已是准备挪步让道，可古荧纹丝未动，鲁叔也是。

鲁叔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丝悸动。

那妇人瞧见古荧他们没让道，脸上顿生喜色，高呼道：“快，帮我抓住他！”

声响时分，少年稍稍抬了头，瞥了古荧他们一眼后选择从旁借过。

乍眼一看，这少年的脸虽覆着尘垢，但生的那可真是清丽俊秀。

古荧还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少年，可他却在行偷窃之事。

就在少年将要擦肩而过之际，古荧身随意动，伸手向他肩膀抓去。

“滚开！”

声韵极其娇冷，少年似乎早已知觉到古荧会出手。

这声提警并未使古荧犹豫，眼见就要得逞时，少年的衣袖随手凌空一甩，立马就遮住了古荧的视线，衣袖里又飘出条条绸缎缠绕住了他伸出的那只手，下一秒这少年踏步向前，一掌击来。

袖落人退，优雅无比。

古荧瞬间连退了好几步，再看那少年已是跑没了影。

“没事吧？”鲁叔诧异道。这少年看似绵柔无力的一掌居然推得动古荧，要知道古荧在禾村可是出了名的力劲大。

“没事。”古荧摇头道，他心中也是迷惑不解，那一掌击打在胸膛上的感觉很怪，明明没有碰撞的力道，自己却是退了步。更怪的是自己也没察觉到身上有不适感，那种力更像是一种外力，自然而成。

汤叔他们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而这时那妇人怒气冲冲的走到了古荧他们跟前，指着他们鼻梁怒号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抓不住？”

看着她这副令人作呕的模样，古荧心中顿生一股无名火。

“呦，你要这么牛掰的话你怎么不自己去抓呢！”方叔不胜其烦，冷嘲热讽道。禾村的人向来都是心直口快，不会藏掖心思，可世道不会这么坦然。

那妇人见方叔穿着织补的旧衣，顺脚的草履，趾骨、膀臂等还赤裸在外，一副山野村夫的模样还敢顶撞自己，恼火更甚。

“怎么着，我说的还不对了？我看你们跟那少年是一伙的吧！今天要不给我说清楚，赔礼道歉！你们走一步试试！”

话音一落，古荧已是切齿咬牙，狠狠地向前跺了一步去，做出了捋袖揎拳之势。

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红气从他胸膛飘悠而出，就连他脚下的青石也出现了一丝裂纹。

他这般模样下妇人不旦不惧，反而一副狞笑姿态，甚至将脸庞朝古荧拳处伸近了些，又指着自己的脸道：“来，打，朝这打，你不是想打我吗！打啊！”

本就沉浸于怫郁里的古荧那能听得这般话语，他只感愤世道是百般的扭曲，只会使人万般的屈辱。

一拳挥去，天地正气荡然。

然而这一拳并未打在那妇人脸上，而是打在了鲁叔的背脊上。

讶异的不仅仅是古荧，还有那个妇人。

让妇人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朴实无华的人此刻颇有世俗大家的风度。

这一拳很重，鲁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他强行咽下喉咙中涌上来的血，强颜欢笑道：“小生他初来贵地不懂礼节，况且我们与那少年也并不相识，若有莽撞了之处，还请贵人多多包涵。”

说完，他又从长袖里掏出一布袋子，递了过去。

本不想接手的妇人，戳见那略微敞开的布袋，立马变了个脸色。

她赶忙接了手，眉眼欢笑道：“没事，没事，都是些小事情。”

心中却暗自作喜，这可比她丢的那袋还多。之后这妇人全然不顾周围投来的鄙夷目光，叉腰宛然离去。

“为什么阻止我？”古荧愤恨不平道。

“我若不阻你，你只会在正道上越走越偏。”鲁叔吞吞吐吐道，他身子已然支撑不住，趔趔趄趄的。

古荧不再多言，迈步离去。几个叔伯们搀扶着鲁叔缓缓跟上古荧，虽都有些心声，却没吐出个字来。

大道另一旁处，之前的黑羽冠老者空望着已落幕又合并起的人流，缓缓点了点头，自语道：“是挡了个好因果。”

而后又摸着胡须道：“鲁家这一辈倒是出了个人才，嗯，不错，看样子应该是子知的一辈……”

清风徐来，青石裂缝又缓缓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