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动的心

“你可曾听过‘转生’这个禁术？”薛洋举目瞧向柳怀柔的眼睛。

回望那对黑珍珠一样的双瞳，怀柔回想了一会，缓缓道：“曾读过记载，只不过都是未经证实的传说本子。据说此术甚至可以恢复变成碎片的魂魄。实在难以想象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一个人的魂魄落得如此地步。”

薛洋将自己在密室里遇见的一系列玄乎的事编成了最近读的民坊本子里的桥段，借此想看看他对此术的看法。

柳怀柔眼神闪烁，细长的眼尾眨了眨，笑说：“真是个好纠结的故事。”而后他托腮凝思半日，道：“若只就事论事，本人不愿提及过去的事，我认为外人不应该随意插手。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此禁术若能成功，却能救更多的人。权衡利弊来看，能带来好结果应该就是可行的，所以我赞成。”

他的一番话言之有理，薛洋听完不说话只顾着想事。怀柔则拧着眉头，盯着他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当真啊！禁术毕竟是禁术，不许人碰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可别轻易苟同！动摇自己的立场！”

“你他娘的又跟我放屁！”薛洋反过来瞪他，啐了他一口，从树荫的石椅上跳起来要打人。俩人正闹着，晓星尘不知何时从树后面突然转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他笑看着两人。

怀柔松开薛洋两只手腕，捡起地上的佩剑收进剑鞘，“如你所见，一起练习而已。”

 “是吗……”晓星尘望着柳怀柔若有所思：“怀安有事找你，在白云轩。”

柳怀柔走后，薛洋拿起撂在石椅上的剑，兀自比划了几下。

一阵风拂过，蓦地身后一声有力的铮鸣，转过身，发现晓星尘持着霜华展颜道：“半月未见，让我来看看你的剑法有何长进？”

薛洋顺理成章败下来，与半月之前比，他的进步在于可以坚持到晓星尘的第十二招，比上次多了一招。

但他却很不满意，虎牙咬住了下嘴唇气鼓鼓的：“不行，你之前一直没用过霜华来和我试招，这次不算！”

其实晓星尘早就手下留情，但还是收剑笑道：“好吧，但是今天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薛洋只得默认，意兴阑珊踢了踢脚边的嫩草。道长抬头看天色尚早，便问他：

“你想下山转转吗？”

山下紧邻一座热闹的小镇，两人在下山途中有幸观赏黄昏落日，到了集市又逛逛走走不觉到了举灯时辰。

薛洋拉着晓星尘来到一处静谧的观赏湖，湖上延出一段游廊，正是一个好去处。

游廊上高挂的橘红灯笼倒映在泛起涟漪的湖面上，与深靛色的湖面相得益彰，湖面远处与夜空融为一体，浑然天成的景致像是一幅画，美的让人感觉不真实。

春日的晚风微酣，吹得人骨头都酥了，没饮酒也好似醉了。薛洋咬着桂花糖，甜丝丝的桂花香萦绕在鼻尖，与眼前的美景相得益彰，沁人心脾。晓星尘坐在他身侧，扭头发现他微敞的领口在头顶微微摇晃的灯笼下一闪一闪的，以前从未见过，便问：

“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前几日关于这个玉石，薛洋左想右想还是挂在脖子上最安全，没成想这会一不小心就被发现。他只能在他的注视下从领口里拿出，晓星尘捧在手里瞧了瞧：“很漂亮的玉，别人送你的？”

薛洋面上佯装淡定地点了点头。

见他没否定，晓星尘不知为何想起了柳怀柔，心中略有不快之意，这股郁闷劲和白天那时一样。

薛洋担心他会有所猜忌，便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说：“这里的桂花糖味道没变，还是和以前的一样，你尝尝看。”说着将糖递到他的嘴边。

晓星尘回过神，看到薛洋期许的眼神，便吃了一块，甜甜的香味在唇齿间弥漫化开。

桂花糖可以短暂的让他忘记苦涩，却一直弥补不了心中的缺口。

晓星尘知道，所有知道他们是转生者的人，对他无差别，反过来却对薛洋抱有一种警惕，甚至是厌恶。

他们的态度亦或是话语，都在向他传达，要小心薛洋，不要和他走的太近。

但看着他从一个只会啼哭的婴儿长成如今的意气少年，懂得他的脾气，知道他很多时候做出让人们不理解的事时，其实只是因为缺乏安全感，他也有很多可爱之处，有让人心疼的地方。时间逐渐流逝，蓦然回首，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自己没法再以审视的目光面对薛洋，他无法遵从师叔的告诫。

他赌气的嘴巴，欢脱的笑脸，调皮的眼睛都是那么的充满活力，闪闪发光，一颦一笑，都深深镌刻在心底。

此刻说他清醒也是，醉了也是，他只想直面自己的真心。

薛洋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晓星尘一面替他梳理，一面道：“到现在我能回想起前世的很多事，开心抑或难过。还有很多人，但唯独记不起你的事。”

薛洋看进晓星尘的明眸，窥见其中的迷茫，心里有些难过，突然很想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告诉他。

可开了口说出来的却是：“没关系，可以慢慢来嘛。”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对那个和与自己样貌相同的人陈述的一切都深信不疑。那些窥伺的记忆深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怕晓星尘想起那些事后，会远离他，嫌弃他，就像师叔和其他人，和自己在一起时表面平静，可眼神却是藏不住的戒备。

从前他一直觉得莫名其妙，只当这些人讨厌他。现在他明白了，毕竟自己前世无恶不作，害了那么多人。

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唯独除了晓星尘。

“如果……”薛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略微哽咽：“如果……我前世是一个做了很多过分事的家伙，你……你会讨厌我吗？”

晓星尘微微颔首，四指轻抚薛洋的面颊。薛洋抬起头看着他，那黑如永夜的双眼，漫天明星也要坠落其中，一股他抗拒不了的力量将他深深吸引。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不想你不理我，我……我害怕……”正说着话，眼泪却不由自主一颗颗落下。他抹着眼泪，佯装奇怪道：“咦？眼睛里吹进什么东西了……”

抚在面颊冰凉的手指下滑，感到自己的脸被转过，忽然落下的吻让薛洋心脏骤停了一刻。

这个吻让他想起躺在盛开的桃树下小憩的时光，桃花花瓣落在眼睛上，轻飘飘的，温暖而柔软。但此刻，这枚落在他眼上花瓣一样的吻却让他更加难过。

薛洋大力推了一把，人被推开，手里纸包裹的桂花糖也撒了一地。

他坐在那儿颤抖着身子满眼含泪盯着晓星尘：“你……为什么……”

半空中无所适从的手无力垂下，晓星尘别过脸，看向浮动的湖面，又捏紧手心：“我……没办法不在意你。回过神来，发现眼睛一直追随着你，忍不住不去想你。今天忙完祭祀的事情就特别想见你。看见你和柳怀柔在一起，竟有点嫉妒……我想……”他举目看向远方，复又回头看进薛洋的双眼，唇角微微勾起：

“我想让你一直，只看我一人。”

透过泪光目睹了那双明眸里的坚定，那样直白的不加丝毫修饰的目光，让他的心炽热沉重的跳动，薛洋感到脸上的泪痕被晚风吹的有些泛干。

为什么他前世会做那么多不可挽回的事呢？为什么那个因为自己而受伤最重的人，会是晓星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