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

晓星尘醒来，猛然想起今天是薛洋八岁的诞辰。

但是他昨日收到师叔的来信，他必须回一趟道观，事态紧急，今日当即启程。

怎么偏偏昨日将这件事放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呢？

本来答应今日陪他一整天，却在昨日错过了最好的道歉时机，望着张开虎牙满脸期待破门而入的薛洋，坐在床头的晓星尘为自己的疏忽满心的自责。

听完晓星尘柔声细语带有歉意的解释后，薛洋低头不语，但颊边悄悄淌下的晶莹泪珠，还是逃不过道长的法眼。

看着平时嚣张跋扈的顽童蔫耷耷的头快要垂到了地上，晓星尘终是怜爱的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颊，没成想下一秒手腕针扎一样的一疼，薛洋刚换好的尖锐虎牙锋利的刺进细白的肉里。

看着眼前险些被咬出血的手，薛洋有些凌厉的眼角含着晶莹的泪珠头也不回的跑出了晓星尘的房门。

晓星尘御剑回到白雪观，前脚踏在地上，后脚便被师叔叫进了密室。

密室臧在白雪观的最深处，晓星尘接到门徒的告知后，几经转折，绕过了师叔房间，径直走进后方的竹林里，走过一座拱月石桥，站定在一座石门前。他抬手用拂尘扫了下石门，嘴里念念有词，轰隆声响起，石门大敞而开。

“这是……”

不待道长缓过气，便被眼前的景象震到说不出话。

师叔端坐在与门相对的高处，将晓星尘的反应尽收眼底，默然叹了口气。

“星尘，你道如何？”

晓星尘定了定神，重新望向密室内正中央唯一的光源。波光粼粼的水里倒映的是一座城的景象，只不过是遍地横尸，血流成河，说是地狱也不过如此。

不忍再去细看，他拱手道：“弟子自愿前往。”

师叔捻髯沉吟，末了抬起手里的浮尘向前一挥，波澜泛光的水面回归一片平寂，话音一转：“薛洋最近可有何端倪？”

密室大门徐徐敞开，晓星尘随在师叔身后走到室外，低头道：“并无任何异样。”又想了想，接着道：“倒是少年心性愈发高涨，最近似乎在街头集结了一群玩伴，但并未给他人惹什么麻烦。”

“也罢。”师叔转过身。“只是你要事事小心，决不能大意，不能再让曾经的魔头祸乱人间了。”

“弟子知道。”

“我今日会亲自去一趟霍城，顺便寻找门中失踪的五名弟子的下落，三日内我会传你书信，你定要前来与我接头，确保万无一失。”

晓星尘皱了皱眉，道：“是。”

师叔目送晓星尘后，望着他愈发挺直的背影，猛然回想起十六年前，同样的地方，那一身黑漆漆的道人自称前白雪观的遗孤，在刚有了简陋轮廓的白雪观门前轻轻叩了门环，送来一名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那时刚成为道长的自己，接过面颊红润含着手指的婴儿，那黑漆漆的道人只留下了婴儿的名字，便隐匿在山间的竹林里，不知去向。

后来，白雪观接到了一封书信，师傅阅完，又颤抖着双手合上书信，将这个姓晓，名星尘的孩子收入了内室之中。

现如今的朝代不能说是太平盛世，又不能说是战乱纷纷、动荡不安。

就像开花期遭虫蛀了的果实，看上去琳琅饱满，其实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部早已是腐朽不堪。

晓星尘想了想，自嘲的笑了笑，觉得自己也不过如此。

带着前世残破的记忆和残破的心又回到这人世间，体验了八年还算安稳的人生，直到同样转世的薛洋被送到他身边。这大概是孽缘吧，扯不开，剪不断，理还乱，这就是他们两人的灵魂。

前世的记忆就像是一场悲伤的梦，梦醒来，留下的是浸满泪水的枕头，还有心中一块空洞。

如今仙逝的师傅在他十二岁时告诉他，自己的前世的灵魂在当时已经是几乎不可能复原的状态，与薛洋的部分灵魂碎片糅杂在了一起。因为当时自己的灵魂是前世的薛洋收集在一起的，所以薛洋转世的灵魂也带上了一部分的自己，也就是自己心中的那块空洞。

据说，那块空洞，就是他对薛洋的恨与恐惧。

两人不完整的灵魂不能投胎，只有转世，再来一生，慢慢去修复灵魂。

两人都带有彼此的灵魂碎片，就这样慢慢的彼此吸引，薛洋在他的眼底度过了八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虽然晓星尘谨记长辈们的教诲，但看着古灵精怪的薛洋慢慢长大，还是会忍不住在一些小事情上面偏向他，在他犯小错误时护着他，大概自己将他当做了弟弟来呵护吧。

正在房间里杵着头神游在外，突然院子里的大门一阵急促的扣响，将人拉回现实。

晓星尘推开门，迎来一个满脸气愤，额头暴起的青筋一览无余的妇女。

妇女扶着额，往下按了按直跳的青筋，对满面和风的道长不好太过跋扈，缓了口气道：

“你家的那个小子，今天……”

话音未落，晓星尘的衣摆便被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薛洋一把攥住，他扬起黑亮的双眼，水汪汪又无辜地仰头望着晓星尘：“是他不好，他先打了大黄！”

这次换成道长疑惑：“大黄？”

这下妇女不爱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吐沫星子横飞道：“来来来！你看看！你看看这小子都干了些什么！把我家孩子打成什么样了？！”

妇女从身后连拖带拉将一个满身挂彩的男童拽到晓星尘眼前。这孩子身上密密麻麻都是些小伤口，不过耷拉着的脑袋却是张熟悉的面孔，这是他喜欢吃的面馆家的老幺。

所以，眼前这位气愤的陌生妇女，就是徐大娘了。

先是拉着薛洋赔礼，薛洋一脸不屑甚至还嗤之以鼻，嚣张的态度再次激怒了徐大娘，晓星尘也免不了被一顿说教。

“……你说说道长你人品没的说，怎么养大的弟弟就跟你反着来呢？要我说打一顿就好了……”

微笑着点头听完，又从屋中拿了一些药品和歉礼，这才将满意了的徐大娘送走，惹祸的人倒是先跑到屋里，一言不发地钻进了被窝，将自己盖了个严实。

晓星尘笑着掀开了薛洋的被子，借着微弱的烛光，竟发现了他泛红的眼角。

刚才还一脸嚣张的模样，下一秒到委屈起来。

小薛洋又将被子盖过头顶，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明明他有错在先！为什么要来教训我！为什么要让你来道歉！”

仿佛是在发泄的咆哮，经过被子的削弱不痛不痒的撞在耳边，道长轻抚着被子下的头道：“可伤人是你不对，无论对方做了什么，你都不应将他打成那样，不是吗？”

被子下的人儿不再抽泣，晓星尘接着道：“我和你讲过‘罪不至死’，虽然形容这件事不太妥当，但道理相同，你还记得它的含义吗？”

终于拉开了被子，小小的人儿擎着泪花望过来，点了点头。

张开双臂，薛洋顺从地贴近，尚且稚嫩的声音在怀里响动：“我饿了，想吃圆子。”

“好，正巧我也没吃过晚饭，要吃鸡蛋吗？”

怀里的小人晃了下脑袋：“你不吃，我便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