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前跪泣

　　国有大丧，天下知。

　　崔婷若，崔家的嫡女。两年前嫁入了侯王府，封了个四品小娘便移居他檐。昭侯王是如今琉云领袖成帝的嫡系，成帝驾崩后自然是他继位。说是嫡系，可他的生母崔姣，也就是崔婷若的表姑母，与当今皇后是毕生死敌。如今成帝已去，只留下一尊遗骸落在崔婷若面前这樽金棺里，静静地躺着。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他已无法听见。

　　崔婷若跪在金棺前的蒲垫上，不停地俯身，叩首，俯身，叩首，早已麻木。恍惚中，仿佛听婢女喊了句“不好了，侯夫人她晕过去了！”，场上的一拨人才停下了给成帝吊丧的举动。

　　“慌什么？找些人来把侯夫人送去偏殿歇息，再找些人去通知官家和太后。你们这些御嫔们，去一旁歇着去吧！”说话的人是侧夫人许晴如，她是许太后的偏阁侄妹。四年前与侯夫人一齐嫁入，得了个侧室的封号，也就是侧妻。

　　“侧夫人，官家和太后此刻已经歇息了呀，这么去打扰，怕是会扰了官家清梦。”崔婷若上前福一福身说道。

　　许晴如盯了崔婷若一眼，满脸不屑。她撇着嘴说道：“你懂什么，一个四品小娘，倒在我面前做大人物来了。侯夫人不在，其余的都是我做主，用不着你辛苦来出谋划策。”

　　崔婷若被逼无奈，只得退去。大夫人李氏上前询问道：“崔小娘，这是怎么了？”

　　李氏所封的大夫人便是侧妻的侧妻，也就是庶妻。她和侯夫人苏氏，侧夫人许氏一样，都是前朝命官们谋求来的亲事。她胆子小，嫁到了王府也只有一副胆怯样，侯王不怎么留意她，她也从不妄求些什么，只求安稳平安的生活。在王府待了三年，还是经常被侧妻挤兑，遭其他低级侍妾嚼舌根。

　　崔婷若耸耸肩，无奈着说：“没怎么，就是某些攀金枝的彩雉自欺欺人，总想着东施效颦般的模仿两下嫡妻的模样，听不进去劝告。”

　　“嘘，小点声……别让侧夫人听见了……”李氏压抑着嗓子，想把话语刻意藏得很低，可众口难排，这话传到了许晴如耳朵里，她顿时来了气，脸气得通红，喝醉了似的。

　　“什么彩雉？你这个只会僭越的妮子！关切夫人是我该做的本分，而不是你们嚼舌根的目标！”

　　崔婷若只觉得荒谬，到底是谁先僭越？想必那人自有自知之明。驾驭全场婢女侍妾，能呼风唤雨的，只有正室，而不是侧室能做的，无论是哪个侧室，都是庶出罢了。

　　“你别吵，明日还要哭灵，现在我把精力全花在拌嘴上，明日又怎会哭的出来？可别让侧夫人看见，反咬一口，落个不孝先帝的罪名来，婷若可担待不起！”

　　许晴如很想把崔婷若从骨子里挖苦收拾一番，可她的侍女月莹拉扯着她的衣角，提醒她不要激动，失了分寸。许晴如也只好作罢，去偏殿关心夫人。

　　“哼，咱们走着瞧！”她怒斥了崔婷若一句，甩甩袖子走了。跪了一天，崔婷若膝盖里的刺痛告诉她身子吃不消。侍女绿琉端了碗梨汤来，言：“主哭丧了一天，该喝口梨汤润润嗓子了。”说罢便把梨汤递到了崔婷若手中。

　　“你也真是有心。”崔婷若温婉的笑着，。饮毕，她起身舒展了下酸胀的腰肢，唤绿琉去准备些参汤，她要去见侯夫人。不管是不是真心实意，总的来说，这时候关切着，以后便会少一份生疏。

　　偏殿里，点着袅袅的安神香。许晴如坐在侯夫人身旁，侍女端着金盆栉巾跪在一旁。她给侯夫人轻轻擦拭着脸颊，拭去深一条浅一条的泪痕。不一会儿，侯夫人缓缓睁开了眼，许晴如把面巾扔到金盆里，俯身扶她起来。崔婷若此刻也进殿，却遭到了许晴如的一阵白眼。

　　侯夫人使劲拍了拍脑门，怒斥言：“糊涂！糊涂哇！”

　　两人愕然，困惑不解。侯夫人自责道：“本是后宫侯府女子之表率，怎能因一点皮肉之苦而懒惰？若是传出去，岂不让别人笑话，落个不孝的罪名……”

　　她摆摆头：“罢了，你们也去歇息去吧，明日哭灵，也当恢复恢复精气。”

　　两人福身告退，侍女彩霞端了碗参汤来，服侍侯夫人喝下。又从一红莲琉玉髓盏里捏出一颗酸梅杏干来，催促侯夫人含在嘴里歇下。

　　“娘娘，快歇歇吧。明日守哭灵，场上不知要闹腾成什么样儿呢！”

　　彩霞催促着侯夫人歇息，她待会儿要主持丧仪，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是啊，虽说官家给了皇后的名分和位置，可那群人眼巴巴的，跟个乌眼鸡似的，把名分位分看得比谁都重……”侯夫人微微一笑，疲倦地伏在枕上，挽下一把瀑布似的青丝，蜿蜒柔软，便和她的语气一般：“是啊，尚未册封嫔妃，就已经按耐不住性子，日后岂不上天去？”

　　侯夫人摇摇头，侧着身子睡了，不再说话。彩霞放下纱帘，吹熄了灯，悄然离去。

　　崔婷若回了宫，想想侧夫人嚣张跋扈的样子就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秋兰唤婢女们准备了洗漱用品。金盆栉巾，立侍一旁。

　　“主，侧妃娘娘最喜欢嚼舌根子，今夜主对着她顶撞僭越一番，不知她会记仇到什么时候……”

　　“好了，别再说侧妃的事了。当心被传出去，十条命都不够你赔的。许侧妃心直口快，总比那些暗地里暗箭伤人的侍嫔要大度得多。”

　　“可是，主……”秋兰正想说话，却被崔婷若打断：“好了，有你这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度，倒不如去倒些水给我喝。”

　　秋兰应声告退，崔婷若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不禁蹙了蹙眉。皇城里乌漆漆的夜晚本就让人不安，如今屋檐下点着的素白灯笼在风中摇曳着更是让人慌忙。

　　崔婷若叹口气，扶着头坐下，把宫里的内侍婢女全唤了出去，图个清净。人哭久了，哪怕没有一丝真情实感，头和眼睛都是痛的。她告诉绿琉：“从前在霓仪轩的时候，关起门来也就只有巴掌大，官家疼我，怜我，宅子里难免有宫人失了分寸。如今可不一样，在皇城里，到处都是眼睛耳朵，稍有不慎，可是要不安生。”

　　绿琉明白，点头道：“奴都明白，一定会严加管理，警醒宫里说的话。”

　　她颔首，玩弄着鬓发上的一朵银白色的绢花。秋兰递上了水，不敢多语。崔婷若饮完后便径直去了妆台，让梳洗婢女伺候着。虽说面相好与，性子也好，也不过被官家宠幸过那么几个月。两年以来，并不算太委屈。可许晴如不一样，她是三年来恩宠不断，官家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给了她，引得御嫔们一阵眼红。

　　“娘娘，奴婢们来伺候娘娘的梳洗。”梳头女官们说着，一面帮崔婷若取簪子，卸妆。

　　崔婷若望着窗外深沉如墨的夜色，对着以后几十年的皇宫生活感到害怕。位分未定，人却都先疯了。即使侯夫人有着皇后的名分，可有太后干预，许侧妃日后岂不上天去？她叹气，闭目养神，任意女官们如何梳洗，她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