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念儿

　这些年，我总会带念儿去看看她，替她扫扫墓，每一次去似乎都能减轻我的罪孽般，只每次去他都在那儿，唱着同一首歌。他跪在墓前，将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带着淡淡的笑，声音平淡的唱着一首曲调悠扬而伤感的歌。那是首没名字的歌，他一遍又一遍的唱，见了念儿也不停，只是会把念儿紧紧抱住。

　　那首歌也不知唱哭了多少人，听了哭声他只道一句：“莫烦了我的梳儿。”嘴角的淡笑从未变过，就犹如他唱戏时的那个笑，如同面具。

　　有一次我看着笑容忍不住的气，不顾念儿在场质问他，问他是否只会像对着观众的笑对着梳儿？他竟抱着墓碑呜呜的哭了。就算是哭，他也无法像平常人那样大哭发泄，他抱着墓碑小声的呜咽，嘴里还到，“梳儿你可是烦了？”“梳儿你怎的不要我了。”

　　在我心中，他就犹如那家教极好的大家闺秀，他虽为男儿身，却从小学唱戏，他亦如那戏中人，毫无感情，遇人也不过逢场作戏。可那次，我呆呆的看着他一个大男人，如同一个委屈的孩子般哭了好久。后来，他收了泪又跪了回去，不再唱那首歌，只呆愣着，看着墓碑上那个名字。

　　他扮演着那般多的女子，不知可懂女人心？或许还是不懂吧，否则，又要这番悲剧？

　　后来，我带着念儿去听了一场他的戏，那一颦一笑都像极了梳儿。台下他卸去一身戏服，带着台上的笑，一身肉骨天然媚成，他有着女儿般的细腻才将女子的情仇爱恨演绎的如此完美，他是男儿身才懂得那一腔热血沸腾。

　　他揽过念儿细细打量，寻着念儿身上的那一丝影子，眉目柔情似水，或许他又看到梳儿了吧。

　　抹去唇上红，他抱住念儿，动作轻柔，可一向乖巧的念儿却放声哭了起来。我忙推开他，将念儿拉过来，只见她手腕已红，泪珠滚落。

　　“你做什么？”我没好气的对着他，心疼的揉了揉念儿的手。

　　我再抬头，他只是低头，看不清神情，瘦弱的肩膀塌了下了，微长的碎发随他动作滑落。戏台之下只有念儿的哭声，恍然间，我似乎听到了他的呜咽，和那天一样。

　　我轻声唤他，他不理，半晌才起身，可脸上分明什么都没有。清隽的面孔也不见了当年的青涩，或许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戏子，看透爱恨情仇，无情无义。

　　他贴着念儿的脸，小声说了一声对不起，转身回到后台。

　　我哄着念儿，看着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坚挺，脚步沉稳有力，只是多了那么几分落寞。

　　念儿不哭了，乖巧的，自己抹着眼泪，然后怯怯地问我，“兰儿娘亲，他到底是谁啊？”我摸摸念儿的小脑袋，蹲下身看着她道，“那是你梳儿娘亲的丈夫，你的爹爹，下次要叫爹爹，记住了么？”

　　小小的脸蛋儿写满了不愿意，嘹亮的声音带着哭过的瓮声瓮气道，“别人的爹爹都会买糖葫芦！可我的爹爹就会欺负我！”

　　我忙捂住念儿的小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念儿，不许胡说！”念儿瘪了瘪嘴，不再说话。拉着念儿出了戏院，我心绪万千。

　　念儿的出现是我的光明，但她有父亲，终究是要回去的，我看着她与院子里的孩童玩耍，还是忍不住想起了梳儿。

　　梳儿，梳儿，你知道吗？念儿很健康，也很懂事。还有他，我替你去看了，一切安好。

　　我放下笔，却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今年最火的花旦扮演者自杀。

　　他留下一封给我的信，一沓厚厚的还未来得及给梳儿的心。在他后天梳妆台上放着一根糖葫芦，及念儿心心念念的娃娃。

　　这时我明白了，他对着念儿说的对不起，是因为他再无法尽生为父亲的责任了。他终究是没看透，去寻梳儿了。

　　曾经，梳儿是多傻，才跟了这么一个呆子？那时他被抓走，背离他乡，梳儿一个人守着他们的小窝，最后却难产而死，离世时，他不在，我也不在。也许……只有梳儿才能懂得那种痛苦。

　　念儿玩耍时的笑声传入耳中。

　　也是，该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