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节外生变

原先飘扬于内营上空的犬族旗帜被灰狼官兵们狠狠揪落，在满是鲜血的地面经由无数只脚的践踏后，已经几乎无法辨认出原貌了。

　　按理说应当是以清点尸体的方式来计算死者数量，但由于不少战友早已被怪物的热射线喷吐得完全灰飞烟灭，故而白眼只能先确认现场幸存者的数量，再由出发时的人数反推出总共有多少牺牲者——“二十一个牺牲的。”尽管对于伤亡情况早已大致心中有数，可当白眼正式公布这一冰冷数字时，天罚仍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新兵连那边牺牲了七个小秃子，剩下十四个是我们玛莎营的，除此以外，因重伤而短时间内失去作战能力的大致与死者数量相当。”——即便是像几个月前东岸和峡谷那种惨烈的大会战，玛莎营的伤亡数字也从未达到过两位数，然而仅仅这一夜的战斗，便折损了她们接近五分之一的战力，这可能也是玛莎营自成军以来所遭受的首次沉痛打击。也难怪在汇报完毕以后，声音失去以往那般活力的白眼紧跟着发出了深深的长叹，随即不再做声。

　　唯一令天罚稍感安慰的是，他麾下直辖的宿卫连依旧建制完整，包括蒙格在内的二十八个兄弟虽然或多或少都带了点轻伤，却并未出现牺牲者，只是武器与铠甲折损严重，尽管这并不影响接下来的游走行军，但在装备补充完毕之前，恐怕得有相当一段时间无法再投入作战了。

　　就在狮子这边通报伤亡的同时，白狼布兰卡也向紫葡萄带来了灰狼的死伤情况——竟然比狮族这边足足多出了三倍，着实令天罚有些难以置信。这固然也有灰狼方面投入兵力较多，且参与战线更广的缘故，可他们毕竟只是负责外围作战，并未直接加入对怪物的围剿，出现如此多的伤亡确实不怎么应该。不过当布兰卡解释以后，一切都变得合理了——那些嗜血成性的异犬并非全部部署在内营，从北、东、南三线突击进来的灰狼们也同样遭遇了来自他们的阻击。尽管外营的异犬数量更少更分散，且没有犬熊等怪物作为核心主力，但依靠营房等建筑作为掩护来回游击，这些基因狼犬依旧给灰狼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也幸亏狼伙伴们抢在他们与内营同类会合之前便已将其尽数击灭，否则若是犬熊得到更多异犬力量的融合，天罚这边的伤亡恐怕还得要再增加不少吧。

　　有坏消息，自然也有好消息。就在狮子和灰狼们打扫战场完毕后不久，来自维迦西线与南线的外围战报也相继由渡鸦传达到了紫葡萄手中。包围圈外，狮族、野犬、豺族等友军的攻势取得巨大进展，自敌军的防线上打出多个突破口并缴获大量辎重补给，西线与南线数以万计的当面之敌已于不久前尽数撤离阵地，向北方的江都战区转移。漂亮男孩他们更是在维迦南坡与云尾线、黑三所率领的留守部队顺利会师，同时正积极联络北线作为诱饵的法奥纳所部一并东进，随时可以向紫葡萄这边靠拢——维迦周围已尽在掌握之中，敌人的牢笼计划彻底宣告破产，通往常洛的道路就此完全畅通。

　　在留下格林所部负责收容伤员并联络后续友军后，紫葡萄随即命令部队继续朝东进发，向此战最后的目标常洛发起总攻。至于狮族友军，她原本是想拜托天罚他们一并留守营寨，可天罚却回以他特有的爽朗笑声——“累人的仗全都让咱们打完，现在收尾时间要分战利品了，还好意思把咱开除啊？想得美，我们跟你一起去！”言罢，他回首向狮族官兵们呐喊道：“白风，你和新兵连留守此间照料伤员，剩下的兄弟姐妹跟我一道走。等我们到了常洛，再开灶吃早饭！”话音刚落，宿卫连与玛莎雌狮们随即以斗志高昂的响亮怒吼表明立场。

　　离开营寨后，部队又沿着通往东方的大道继续行进了半个晚上。沿路据点均已被若尔盖的部曲事先拔除，再无阻碍可言，于是彻底一路无话。当地平线上的初生朝阳宣布清晨来临之际，他们也终于看到了常洛那标志性的高大城墙自晨雾间悄然脱颖而出，前锋队列中的狮子与灰狼随即一齐发出欢呼，将胜利的信息传递给队伍后方的战友们：

　　“顺利抵达常洛！”

　　“前方一切顺利！”

　　不光如此，更出乎大家所料的是，城墙前布置的各类防御工事均已化作废墟，似乎是犬族守军早已提前知晓了前方战败的消息，故而主动选择放弃此间防务逃之夭夭了，就连原本居住在此的犬族平民也紧跟着一起跑空——换而言之，常洛眼下已然成为了一座空城。

　　天罚走到队伍最前面，大声喊道：“都辛苦了伙伴们！历经为期数周的激烈鏖战，最后的胜利终是属于我们！拿下常洛，虽只是通往自由的一小步，却也是非常关键的一步。控制了这个战略要冲，我们进可攻，退可守，不仅犬族的统治中心将时刻处于兵势之下，就连人类世界也可能受此波及，甚至是主动向我们提出和解。曾经梦寐以求的自由曙光，或许将会在不久之后的未来降临！”

　　他的激昂演说换来了战友们更大规模的欢呼与呐喊，众军情绪一瞬之间达到了最高潮。眼见演说效果极佳，天罚不由得骄傲地挺直腰板，显是心里得意异常——哈，自己的地位仿佛陡然上升了一大截呢！

　　——然后，伴随着“哗”一声杂音，他只觉眼前一闪，距离自己一米开外的地面上凭空插上了一支羽箭。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又有上百支从天而降的箭矢接踵而至，一齐扎在狮狼联军的阵脚前。“敌袭！有敌袭！”欢呼声顿时紧急终止，无论是狮子还是灰狼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纷纷重新举起武器预备防御，同时将警惕的目光投向数百米开外的城墙。

　　几乎与此同时，只听得城墙上哄闹声骤起，很多小脑袋从城垛后方伸出来，将更多箭矢连带嬉闹的嘲笑声向城下一齐投射而来，几面绿色的旗帜在他们身后冉冉升起，纹章是两根呈X型交叉的细长竹竿——这不是人类，不是犬族，也绝非保护区中的任何一国。

　　“那是……”望着那些小东西酷似人类的兽型态面孔，天罚登时陷入迷茫，直到一旁的紫葡萄恨恨吼出这些家伙的名号——

　　“班达尔·洛格！阴险狡诈的猴民怎么抢到我们前面了？！”

　　班达尔？剑齿虎突然想起来了——先前老军师讲历史课，便曾多次提到班达尔·洛格这个名字。在保护区四百多年的漫长历史中，以猴属为代表的灵长类一族向来占据一席之地，其末代首领长尾叶猴哈努曼历来以骁勇善战著称，更是柳瓦夫人筹措救亡组织的重要支持者，故而在组织成立之初获得了仅次于柳瓦夫人的地位，一度掌握保护区东部多地的军政大权。但猴子们向来无组织无纪律，在联合作战中几乎无法与友军沟通合作，难以称之为有效战力，加之组织成立之后主张激进政策的哈奴曼与柳瓦夫人的理念产生了巨大分歧，甚至主动挑拨各国与组织本部的关系，致使救亡组织在成立后的半年便陷入了严重的分裂状态——在又一次的激烈争执后，哈奴曼干脆公然掀起叛乱，将麾下大军开到了圣城恩戈罗格墙脚下，大有推翻柳瓦夫人后自己再取而代之的架势。好在除了猴族之外，没有任何国家愿意出兵支持哈奴曼，少狼主江浪、恩格拉拉里克、豺王月牙斑、蜜獾王查理等各方雄主更是亲率军队驰援柳瓦，于恩戈罗格城下彻底粉碎了猴族的武装力量，哈努曼也在乱军中为谢利可汗麾下的虎族精骑当场斩首——谢利可汗正是凭此作为资本，在组织内一路平步青云，最后当上了柳瓦夫人颇为倚仗的北部战区统帅。哈奴曼死后，柳瓦夫人扬言要让叛乱者付出惨痛代价，于是灵长类全体军民被各国联合逐出了保护区，旧日所辖领地也纷纷被豹族、胡狼、鬣狗等周边国家瓜分完毕，他们的名字就此消失在保护区的历史中。

　　可是谁能想到，被驱逐出保护区的猴子们并未就此消亡，背井离乡的他们不仅在犬族的南部边缘地区成功站稳了脚跟，甚至作为第三方势力公然插手保护区与犬族政权的这场混战，并抢在狮狼联军之前夺取了常洛这个战略要冲。

　　忙活大半个月，最后却给他人做了嫁衣，狮子和灰狼们不生气那才叫见鬼呢。

　　对了，猴子们对外自称为班达尔·洛格（Bandaro），这在猴族的第二语言阿兹特克古语中的意思是“伟大的生灵”，却恰好与古魔狼语言中的“自以为是者”发音接近，于是——班达尔，这个被猴子们引以为豪的名号，反倒是成为了保护区各国对猴族的蔑称。

　　正当天罚原地思索之际，那壁厢的班达尔们又齐刷刷射出了一阵箭雨，各类叫骂与挑衅也变得愈发肆无忌惮，似乎是认为己方已经稳操胜券，嚣张气焰直让人看得牙痒痒。

　　“洛波，你他娘的攻城炮呢？”忍无可忍的紫葡萄居然难得放下了女王应有的矜持，当众直接爆起了粗口，“对付这些家伙，就不需要再多废话了，拿大炮直接教他们做人！”

　　众狼早已气得摩拳擦掌，只是碍于没有领导命令，故而只能十分憋屈地原地待命，眼下女王既已下令，那就不用再装什么孙子了。灰狼军阵中一连串军号此起彼伏，从犬族军队手里缴获来的十几门重炮随即沿着城根一字排开，伴随洛波的一声令下，呼啸着越过半空的炮弹犹如陨石般接连不断地砸向城头，直打得猴兵猿将们哭爹喊娘四下逃窜，原本完整的城垛也被硬生生炸出了好几个豁口。

　　“还嚣张不？这可没完，好戏都在后头呢。”这下可轮到紫葡萄朝城上耀武扬威了，“全体都有，准备登城！”

　　灰满亲率三五百精兵冲在最前，以所持圆盾拨开箭雨，在炮火的掩护下迅速冲至城脚并架起登城梯。眼见灰狼们来势汹汹，大部分班达尔纷纷借着躲避炮轰的名义窜下城头，就此一去不返，少数留下来的勇敢猴也显然无力回天，很快便被抢上城头的灰狼冲杀得毫无还手之力，伴随着城头班达尔旗帜的尽数斩落，整个战局再无悬念可言。

　　其实就双方兵力对比来看，班达尔守军数量足足是城下狮狼联军的两三倍，再加上以逸待劳据险而守，按理说不应该也不可能被打成这副狼狈相，然而现实战况往往不是纸面数字所能决定的，昨晚骁勇的异犬与眼前兵败如山倒的班达尔都充分证明了这点。天罚本以为这又将会一场激烈厮杀，还预备着动员麾下狮族部队准备第二轮冲锋，结果却着实被班达尔们的精彩表现好好开了一番大眼——看起来，班达尔·洛格真就如老军师所说的那般无组织无纪律，根本不是上战场打仗的料，要像宿卫连那样落到四姐妹手里头敲打敲打，估计得有八成挺不过三天。

　　灰满所部不费吹灰之力便完全控制了城头，在肃清残敌的同时打开城门放友军入城。剩余的班达尔守军根本没想着借由城内的复杂建筑继续打巷战负隅顽抗，城门一告破便纷纷如炸了窝般向外逃窜。战至傍晚时分，狮狼联军已几乎完全控制了整座城市，并在坐落于内城的最高建筑——那座满目疮痍的政府大厦顶楼升起了救亡军、狮族以及帕雅丁家族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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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格老弟，底下的统计结果报过来了吗，黑三叔十分钟前才到，正想了解目前的战况如何，如果局势稳定得差不多了，他就该通知留守维迦的云尾线把辎重和伤员一起往这边运了。”

　　“是，老大。我军已经完全控制了东南西北的四个城门，目前正沿街道逐步清除残余之敌。形势一片大好，几乎所有班达尔都让我们轰出去了，就连仓库里的那些粮草弹药都没来得及带走，还给咱额外丢下了上百具尸体，当然也有少数依旧负隅顽抗的，玛莎营正配合灰狼友军逐步稳定扩大战果。至于伤亡情况，从目前各军上报的结果来看几乎为零——没办法，班达尔·洛格太不经打了。”

　　政府大厦二楼，原先的会议大厅已被改为救亡联军临时指挥所，天罚正斜靠在领导席的转椅上听取蒙格的汇报，同时以新奇的目光四下打量着周遭的钢筋混凝土墙壁——不仅在彩灯与横幅的渲染下显得格外精致，而且比想象得还要更为牢固，能够在这里坐镇指挥，可比跟着漂亮男孩成天缩在行军帐里开会强太多了。

　　“原来传说中的班达尔·洛格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还没有狗子能打能掐呢，真是让老子白白期待一场了。就这点实力还妄图插手抢夺我们的战果，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借来的胆子啊！”在听到蒙格所说的零伤亡汇报后，剑齿虎忍不住拍着办公桌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的黑三倒是并没有一起笑，只是紧跟着插嘴询问道：“女王陛下呢？我看她并不在这里，城内各处也没有她的旗号，莫非是已提前回返维迦军营了吗？”

　　“小妮……啊不，女王陛下啊。”一对上老狼那严肃且焦虑的目光，天罚便立即十分识时务地改上了敬称，“女王陛下带着洛波、灰满还有布兰卡出城南下了，毕竟痛打落水狗，不打白不打，她还叫我捎句话，说是中午之前肯定回来，让您老人家稍安勿躁。”说罢，他若无其事地拾起桌上的一根微型钢笔把玩起来，刚想再说些别的话题，岂料还没转上几圈，便被一声突然惊起怒吼惊得汗毛倒竖，险些连带着坐下转椅一起当场翻车。

　　“痛打落水狗？你是说她去追击那些班达尔了？！”老黑狼猛地扑到他跟前，双手狠命揪住剑齿虎的衣领，撕心裂肺的吼叫分明可见他的焦虑与愤怒，“为什么你不拦着她？”

　　“啊……这，我寻思也没多大问题吧。”天罚懵了良久，方才令自己的思维重新勉强归位，“她可是一言九鼎的女王陛下，就我这种小角色怎么可能劝得住她……而且这些班达尔可比狗东西好对付多了，追击一下应该也……无伤大雅？”

　　天罚毕竟是狮族友军的最高指挥，怎么着也不该被黑三揪着像截麻袋似得来回摔打，老狼也自知失态，不等周围蒙格等狮回过神来便慌忙松开了手，重新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行礼致歉，“抱歉抱歉，老夫激动过头了……虽然是痛打落水狗，可我还是放心不下。她身边带的人不多，又不知道那伙班达尔会耍些什么阴谋诡计——毕竟众所周知，班达尔·洛格虽然打仗不行，却向来以阴险狡诈著称。”

　　“老将军，您未免也太小看紫……陛下她了吧。”尽管深知情况已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可为了避免老狼担心，天罚依旧还是装出了蛮不在乎的样子，他像是安慰黑三，同时也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继续说道：“再说了，班达尔·洛格已经完全溃不成军，根本毫无秩序可言，要说杀个回马枪，未免也太离……”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话音未落，以红为首的玛莎姐妹们忽的推门而入，向来不惧艰险的大姐头此刻竟难得的阴下了脸，同时被带进来的还有一只年轻公狼，方才的叫声正是出自他之口。天罚和黑三扭头望去，却见来者正是女王身边的侍从法奥，他衣装不整，满面风尘，显得很是狼狈不堪。

　　“不好了！黑三老将军，天罚将军——女王陛下深入塔卡尔密林，却不想遭遇了班达尔的埋伏，和洛波、灰满还有布兰卡小姐一起……被他们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