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灭绝动物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播撒在地平线的一角时，满载着救亡战士们的货轮已经以二十五节的航速驶离了江面的主干道，经由入海口的三角洲，正式泊入了蓝水的海洋。

　　这是剑齿虎第一次看见海。

　　令大家有些惊讶的是，这艘来路不明的货轮仿佛是上天刻意为他们准备的一样，不仅设备完全、燃料充足，货仓内更囤积了大量的食物与水源，大米、面粉、罐头、冷冻生鲜，甚至连供给车厢内食草动物们的草料都一应俱全。不过对于历经一夜鏖战以后疲倦不堪的救亡战士们来说，再多花费心思去思考这艘船的来历似乎也有些太为难他们了，酒足饭饱以后，大部分灰狼与银背豺纷纷返回舱室房间各自休整去了，只留下少数几个轮班的工兵负责在驾驶室和甲板上值班。

　　剑齿虎足足睡了一整天，才勉强重新苏醒过来。灰狼的护理员们似乎照顾得过了头，用掉了好几卷绷带，将他剑齿虎从头到脚全包裹了一遍，只留下了俩眼睛还有出气的鼻孔，躺在床上跟个木乃伊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船底掏出来的古董文物。

　　剑齿虎连哄带赶，废了老多劲，总算是请走了这几只多事的灰狼，随即开始爪牙并用地拆开紧束住自己的绷带。护理员临走前告诉他要多休息几天才能拆绷带，可他若是真能听下来，那就不是剑齿虎了。令他有些惊讶的是，不过一天多的工夫，浑身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连疮口疤痕都没有留下，若非腿脚的肌肉依旧疲倦酸胀，他简直怀疑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萦绕着硝烟、厮杀与死亡的噩梦。

　　那要是你就这么一直坠落，一直无法醒来呢？

　　梦境中父亲的话语依旧响彻耳畔，他不禁打了个冷战，缩了缩脖子。

　　也就在这时，漂亮男孩抱着几箱东西推开了房间的门，那洪亮而又滑稽的声音盖过了他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将他再度拉回了现实。大狮子不知道啥时候从灰满那边听说了剑齿虎的人形态，一进门便吵着要看，同时还得意地向他展示着自己怀中的几箱花花绿绿的布料，并一件件地扔到了剑齿虎的床榻上——大狮子称其为“衣服”。

　　“人形态比兽型态相比，更重要的是保持隐私。”漂亮男孩一面大大咧咧地从纸箱内拽出各式各样的衣物，一面洋洋洒洒地向剑齿虎介绍着新生代动物们的礼义廉耻，“衣装得体，不仅是对别人的尊重，更是对自己身体的尊重。你现在可能穿着还不怎么习惯，但等过一阵你就能理解了……来来来，试试这件卫衣，还有这工装裤，一起穿上！哎呦妈嘞，这是内裤，不是帽子，戴头上干嘛……”

　　站在门后的落地镜前，剑齿虎差点没能认出自己——人形态下的他大约二三十岁的男子面容，四方的国字脸颊上依稀残存着数道致命刃齿虎特有的斑纹，浓眉大眼，高鼻阔额，身高超过一米八，骨架宽厚结实，手脚都极为壮硕，颜值大体上还算过关。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剑齿一族所特有的那对弯刃犬齿并没有继承到人形态上来，换裝成普通人类的牙口后，他的嘴前老是觉得空落落的，真心挺不习惯，总想找点东西啃啃磨牙，直到嚼上漂亮男孩递来的口香糖之后，才勉强压下了这股原始的野性。

　　他还和漂亮男孩一起席地而坐，品尝了两脚兽的素食快餐。“人形态下虽然手脚变得更加灵活，但相应的，身子也变得娇贵啦。你看，不仅要穿衣服穿鞋子，就连食物也得吃加工过的熟食。”漂亮男孩说着，用手头的锉刀撬开了一听牛肉罐头，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两盒自热米饭，以凉水浸泡加热包后，将大米连带着半罐牛肉一起盖入饭盒。望着自盒盖缝隙处缓慢蒸腾而起的一缕水雾，剑齿虎惊得连话都说不出口。瞧见他这副土包子的洋相，漂亮男孩笑着又从口袋里掏出饭勺和筷子，“看傻了吧？呵呵，来，老哥教你怎么用餐具！”

　　煮熟后的牛肉更加鲜嫩可口，滑糯蓬松的米饭也格外香甜，剑齿虎自是吃得大呼过瘾，将两盒自热米饭连带着剩下的牛肉罐头全部一扫而空，“好吃好吃！原来食物加热烧熟了以后，变得这么香的啦！”

　　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着实浮夸，把一旁的漂亮男孩逗得合不拢嘴，“这算啥，应急用的快餐食品罢了，根本算不上美味。老弟你等着，等到了我的地盘，老哥我请你去吃真正的好吃的，每天一换，不重样儿！”

　　吃饱喝足之后，漂亮男孩还不忘带他去走人情——到紫葡萄的房间去探望女王陛下。

　　当漂亮男孩和剑齿虎在小白狼的带领下进入房间时，屋内床前早已密密麻麻的围上了一层，无非是医师、秘书，还有一些灰狼的干部，正在向病榻上的紫葡萄汇报船只状况以及形势方向，同时在场的还有银背豺那边的副手白眉儿——小豺王伤的也不轻，无法亲自前来与会，只能派自己的部下代表自己前来与会。

　　床畔的吊架上挂着几瓶营养液，正通过连接输液器的细针注入紫葡萄的左手静脉，紫葡萄白煞的脸颊上看不到半点血色，原本蓬厚的黛紫色长发垂头丧气地纠缠乱成一团，正和她一起面无表情地面对着其他灰狼枯燥无味的汇报工作。或许终有一天，记忆会模糊，肉身会消散，但唯独她的样貌，她的一颦一笑，我将永远铭记——不过剑齿虎总感觉，今天的紫葡萄与之前相比，似乎是有了些许的不同……

　　直到望见漂亮男孩的嬉皮笑脸，紫葡萄那憔悴的面容方才依稀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稀客啊老漂亮，是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送到我这里来了？”小女王微笑着稍稍抬起有些浮肿的手臂，示意布兰卡给漂亮男孩准备座位。

　　房间里没有其他座位了，小白狼只得尴尬地将一只水桶倒扣着放在地上，权当做是板凳了。不过漂亮男孩倒也不嫌弃，看都没看便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在场的狼不少，但剑齿虎大多都不认识，在拘谨地向狼女王和灰狼们点头问好后，他便连忙闪到了大狮子的身后站好。

　　“嘿嘿，小妮子比我想象的要精神啊，我还以为你起码断了三根肋骨呢。”漂亮男孩依旧还是那副欠扁的坏笑，与周遭大部分灰狼的紧张、担忧形成了鲜明对比，“赶紧好起来陪我玩，要不然船舱里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光我和我的小弟享受，那多没劲啊！”

　　正说间，他从身后掏出了一截半米长的法棍面包，像根棒球棍似的斜杵在床榻旁边，“没事啃啃这个，又能解嘴馋又能当拐杖，这可是我在仓库里特意给你挑的礼物呢！”大狮子呵呵傻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后腰，同时向紫葡萄使了使眼色。

　　“女王陛下身体欠佳，这些垃圾零食恐怕……”一只身着白大褂的老狼斜眼望着法棍，不禁在旁边嘟囔起来。

　　“呵呵，就知道吃，不过这礼物倒也挺符合你的风格……”对于大漂亮的暗示，紫葡萄似乎已经心领神会，“但是很遗憾，我这两天什么都吃不下，只能喝些用蜂蜜、草药和白开水兑出来的营养液，留不出胃口对付你这截大家伙……”正说着，她还不忘悄悄朝另一边的医师翻了个白眼。

　　还没等漂亮男孩再开口，另一边的灰狼秘书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插着说道：“那个，陛下，这是在下出来的船上物资清单，现在交给您过目……”

　　“清单？我的天，这种事情你们私下里找格林他们签个字不就行了么，用不着专程过来问候我一声。”当视线从漂亮男孩身上挪开之后，紫葡萄的笑意消失了，所剩的只有漫不经心的麻木与焦躁，“你们难道自己就没有什么主见了吗？”

　　秘书看起来有些为难，“但是陛下，物资虽多，却也要妥善保管处理。依我之见，应当……”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紫葡萄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你们都出去吧，有事情都去找格林跟洛波。我累了，想好好歇歇。”

　　病人要求休息也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这位病人还是说一不二的女王陛下。众狼慌忙低头应诺，随即小心翼翼地转身离去。剑齿虎倒也想跟着一起走，结果却被漂亮男孩拽住了衣角，“你又不是她的人，跟着瞎凑啥热闹，继续待我旁边就行。”大狮子暗地里埋怨着，还悄悄使坏掐了下他的大腿。

　　最后，待门外的卫兵关紧房门时，房间内只剩下了紫葡萄、漂亮男孩、剑齿虎，还有正在为紫葡萄换点滴药瓶的白狼布兰卡。

　　眼下见没有其他外狼在旁盯着，大狮子竟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大堆零食，包括薯片、巧克力、棒棒糖、瓜子仁、汽水等——不出意料，全都是医师口中的“垃圾零食”。“来来来，一起吃一起吃！”漂亮男孩低声张罗着，将零食分给剑齿虎和病榻上的紫葡萄。紫葡萄看起来似乎变得精神了些，挥手拔开碍事的针管后，跟漂亮男孩一起开心地吃了起来，“好家伙，最懂我的还得是老漂亮。知道老医生不让我吃这些零嘴，晓得给我偷带。白子，你们可都得学着点。”正说着，她还不忘递了两根棒棒糖给一旁的布兰卡。

　　“呦呵，小妮子今天不骂我，反倒是恭维起我来了，真是一下子适应不了啊。”漂亮男孩的嘴里塞满了薯片，却依旧不影响他的嘴欠，“说吧，有什么事情要偷偷向我求助吗？不会真是要跟我表白吧！”

　　“我呸，想哪里去了……你过来一点，我跟你说，记得别太激动……”

　　“嗯哼？”漂亮男孩斜侧着身子靠向床榻，任紫葡萄贴近他的脸畔悄声耳语。紫葡萄的声音很轻，半米开外便已听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剑齿虎却惊讶地发现，原本老不正经的漂亮男孩眨眼间变了脸色，不由自主地微震虎躯，额头上冷汗直冒，还未等紫葡萄说完话，他便已一跃而起——

　　“什么？！你是说，你弄丢了……”

　　“嘘！嘘——”紫葡萄慌忙抬手以示禁声。她不安地左顾右盼一阵，确认漂亮男孩刚才的惊叫没有引发屋外的骚动后方才松了口气，“傻瓜蛋，我不是说了让你别太激动嘛。就你这一嗓子，其他人听了能不晓得么……”她气得伸手在漂亮男孩身上锤了两下，“这件事，我只告诉了白子，现在还有你……呃，还有你的这位小弟……”

　　直到这时，剑齿虎才终于明白过来紫葡萄为什么今天看起来怪怪的——她白若凝乳的脖颈上凭空多了些许血痕，但先前佩戴的项链却已然消失不见，包括那闪烁着紫茫微光的水晶挂坠。

　　“你……你把魔狼石英弄丢了？！”即便是强压住颤抖的心坐回原位，漂亮男孩看上去依旧难以置信，“是在爆炸的时候弄掉了吗？还是泡进水里没捞起来？”

　　“不知道，被炸飞的时候我已经失去意识了，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脱手的……我已经让白子派人回去搜寻了，现在暂时还没消息。”

　　“我看悬。”漂亮男孩叹了口气，“据我所知，那场爆炸将港口方圆数千米范围内都几乎完全夷为平地，江水也湍急的很，就你那点小玩意儿，估计早不知道冲哪里去了……那你回去以后又打算怎么跟你老娘解释呢？”

　　“所以说，我希望你能保密……”紫葡萄压低嗓音悄声说道，“到时候我会跟我母后说，我把魔狼石英借给你了，短时间内要不回来……求你了嘛，老漂亮，到时候我妈要是问你，你就这么回答。”

　　“你啊你，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漂亮男孩摇了摇头，“我知道，凭你目前的魔道修为，骗骗周围人肯定是不难的，可万一时间拖久了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别的不说，就你现在的状况，能应付得了陈兵北方、虎视眈眈的老洛戛吗？”说到后来，他愈发激动，甚至急得扯起了床边的被套。

　　眼见着形势有点失控的架势，另一边的剑齿虎赶忙及时转移话题，“那个，话说，你们口中的那个老洛戛……”他灵光一闪，猛地想起了那个犬族军官临死前说的话，自是不敢有所保留，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出来。

“向我们‘伟大的’洛戛陛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紫葡萄明显是气坏了，咬着牙恨恨敲了下床单，“早该猜到是老洛戛搞的鬼……我就奇怪，为什么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能被犬族军队掌握，原来是一直有内鬼在给他们通风报信啊。借外敌之手铲除异己，这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唉，现在再说也没有意义了，咱们手头没有证据，就算回去跟他当面对质，他想必也是不会承认的……”漂亮男孩的大爪张张合合，将手头喝空的汽水罐捏得嘎嘎响，“来日方长，这笔账先记着。终有一天，我们得叫他连本带利一块儿清算了！”他站起身来，同时拍了拍站在一旁的剑齿虎的肩头，低沉着嗓音道：“好兄弟，这回真的辛苦你了……回去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只要是老哥能帮到的，尽管张嘴！”

　　“真……真的啦？”这原本是件该开心的事情，可是剑齿虎不知为何，竟看上去有些莫名的为难，声音也显得有些犹豫，“那……那我就说啦？”

　　“说吧，你漂亮哥向来一口唾沫一口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行，那我就说啦。”剑齿虎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是费了很大的劲方才下定的决心。“之前你说，那些食草动物们大部分会被放归保护区的荒野的啦，重新成为野生种群，是这样的啦？”

　　“没错，这你都知道了？”紫葡萄替为回答了。

　　“漂亮哥，女王陛下，这段时间感谢你们的照顾了，在下感激不尽。不过等回到保护区以后，我还是想和那些食草动物一样，退化掉自己的智慧，重返荒野，恰如曾经的我一般，继续活下去，在远离你们的地方……”

　　“什……什么？！”

　　-

　　“老弟，你是当真的，没开玩笑？”

　　从紫葡萄那里出来以后，剑齿虎跟着漂亮男孩回到了他所住的库房杂间，一路无话。直到他俩开始动手整理地铺旁成箱的杂物时，漂亮男孩这才又打开了话匣子。大狮子的表情惊愕，显是对于方才剑齿虎在房间内做出的决定仍是难以置信。

　　“没开玩笑。”剑齿虎在给予了肯定的答案后，又不禁长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漂亮哥，我知道跟着你肯定是一条很好的道路的啦，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请见谅，我不是对你不满的啦，而是对其他人，对这个时代，有点失望……”

　　“失望？你是说那些尔虞我诈吗？”回想起在动物园门口和剑齿虎的那番对话，漂亮男孩终于幡然醒悟。

　　剑齿虎回以沉默，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低着头继续整理着角落的杂物。他知道，漂亮男孩他们对自己并不差，自己此番的决定，颇有些过河拆桥的嫌疑，属实不怎么厚道。但他已经够累了，与新生代动物们相处这段时间所体验到的秋草人情、世态炎凉是一方面，父亲之前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更是最强有力的助推。

　　他清楚那些为自由而战的生灵们的难能可贵，也钦佩他们的坚强与勇敢，但是他清楚他不一样。他只是一只普通的剑齿虎，甚至到现在连名字都没有，在铺天盖地的时代浪潮之下，他这颗毫无荣誉感可言的小水滴又有何价值呢？

　　与其违背本心被裹挟向未知，倒不如主动掌握自己的命运，回归最初的梦想。

　　“行吧，我理解。”良久，漂亮男孩缓缓点了点头，“等我们回到了保护区，你就先跟我和小紫去恩戈罗格城的救亡组织大本营复命，在柳瓦夫人跟前汇报工作——呃，虽然她老人家只是组织的名义领袖，并无多少实权，但是相应的流程还是得按规矩走上一圈的。等忙完这一切，你就算是彻底自由了——留也罢，走也罢，我们都不会干涉你的任何选择。”

　　“谢谢，谢谢漂亮哥。”剑齿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麻木地重复着谢谢。

　　“没事，兄弟一场，也是应该的……咦，这是什么东西？”

　　“啥的啦？”待剑齿虎抬头望去时，发现漂亮男孩正从一箱杂物中艰难地抽出一小盒东西。漂亮男孩当着他的面打开，却是一张薄薄的、圆圆的物事，背面光滑如镜，正面则画着一众动物的群像，上方横跨着四个大字。“灭……灭绝动物？”这几个字不难，就连才学习通用语没多长时间的剑齿虎都能准确地读出来。

　　漂亮男孩又重复着读了一遍，只不过他读的不是标题，而是标题下方的署名——“江狼豺尽？”他反复确认了几次，表情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这……这玩意儿是真实存在的？”

　　“那是什么？”剑齿虎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一张VCD光碟，可以存储一些视频或数据，看起来应该有些年份了……至于‘江狼豺尽’，则是我们这个世界里流传甚广的一个都市传说。”漂亮男孩细细摩挲着光碟表面的字迹，久久不愿放下，“据说，我们这批有智慧的生灵，并不是与人类首次接触与交往的异族。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曾经出现过很多鬼怪传说，不少人都认为，这些都是在自然演化中意外获得人形态的动物。东方的狐妖、青白蛇、猴王，西方的狼外婆、人熊和美人鱼，大抵都与这相关……更有甚者认为，人类历史上很多伟大的角色，其实都是隐藏了身份的动物，他们以人形态融入进了人类社会，甚至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历史的走向。”

　　“哦？那这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的啦？”

　　“到了近现代以后，人类世界开始大范围地出现了不少为动物发声的群体，他们奔走相告，呼吁人类停止对动物栖息地的破坏与杀戮，并推动了人类高层成立现今的保护区。其中的不少人汇集起来，在今天的江都成立了这个名叫‘江狼豺尽’的组织，充当人类社会与保护区动物之间的沟通桥梁，并不遗余力地输出各类文学、影视等内容，向人类宣传保护动物的重要性。就这样过了很久，有人类惊讶地发现——‘江狼豺尽’的组织内部，大部分的成员竟然都是人形态下的动物，他们以一己之力，推动了保护区动物社会的成立，并彻底改变了人类文明的现状……”

　　“那后来呢？”

　　“后来？呵呵，当时人类社会和保护区已然交恶，人类高层根本不可能允许这种‘毒瘤’存在，‘江狼豺尽’很快就被取缔了，大部分骨干成员就此下落不明，应该是都被秘密处决了，有关他们的文献记录与资料也被销毁，只有少部分留存于世……对了，据说汤普森·西顿博士在冬眠之前就已经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了，所以他后来被迫害致死也是在情理之中了。我本来也以为这只是个都市传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这个光碟应该就是当初这个组织遗留下来的部分作品。”

　　“啊哈，若是真像你说的，那这玩意儿可真是稀世珍宝的啦……话说留存了这么久，会不会坏了啊？”

　　“应该没问题，我试试……诶，正好这里还有个配套的放映机。”正说间，漂亮男孩又从箱子里翻出来VCD影碟机、投影机以及几团电线，经过一阵忙活后，他关掉了房间的灯，光碟存储的内容顺利投影到了床对面的墙壁上——黑色的背景与白色的字体，《灭绝动物历史年表》，江狼豺尽制作。

　　“找不到幕布，也没有外放的音响，咱将就着看一下吧。”漂亮男孩拿出了吃剩的爆米花，拉着剑齿虎坐到了床榻上，一起看起了片子。

　　投影出来的画面是黑白的，受光线波动，字体也有些模糊、扭曲，再加上没有声音，视频整体显得格外诡异与魔幻。刚开始的内容是更新世末大灭绝，现代人类崛起，大批冰期动物消亡，其中不乏一些熟悉的名字——猛犸、恐狼、残暴狮、短面熊，以及……刃齿虎。当看到自己种族的名字在眼前一闪而过时，剑齿虎的心就像画面里逐渐消融的冰盖一样，瞬间萎缩了下去。

　　他当然不知道的，如此惨烈的灭绝事件，对于整个视频来说却只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

　　全新世开始，并延续至今。

　　亚美利加乳齿象、土著马、大角鹿、真猛犸，这些存活过大灭绝的旧时代残党，依旧没能逃脱灭绝的命运，而与之相对的，却是人类文明的高歌猛进——农业革命、新石器时代、文明古国、信史时代……

　　当时间转入公元后，自AD100年的欧罗巴狮开始，动物灭绝的速度突然大大加快，原本几百年才能灭绝一种动物，现在每隔几十年便能诞生新的牺牲者——居维象、昌黎鳄、马达加斯加河马、巨狐猴……而当时间进入近一千年的十五世纪时，伴随着人类发现新大陆的壮举，灭绝动物的出现频率又大大加快了，圣赫勒拿鸽、哈斯特雕、原牛、渡渡鸟、象鸟……灭绝事件出现的地区不再仅仅局限于旧大陆，生灵的鲜血逐渐蔓延到了周边的诸多岛屿，以及新发现的新大陆，而且与之前绝大部分因自然原因而消亡的动物不同，新出现的绝大多数名字都已经定性——因人类的捕杀与破坏而灭绝。

　　仅仅单独的一个物种，就能改变整个自然的现状，甚至灭绝这么多物种？剑齿虎惊讶不已，他更想不到的是，后面还有更多令他吃惊的地方。

　　1768年，大海牛，被人类发现后不到三十年便被屠戮殆尽。

　　1799年，蓝马羚，殖民者为了开垦农地而将他们赶尽杀绝。

　　1844年，大海雀，最后一对大海雀夫妇在孵蛋期间被杀死。

　　1860年，斑驴，人们为了获得斑驴的皮毛而进行大量猎杀。

　　名字的出现越来越频繁，时间间隔从十几年、几年、最后到了每年都有的情况。望着开普狮和阿特拉斯棕熊冰冷的标本，他只感冷汗直冒，忍不住询问起漂亮男孩还剩多长时间，得到的回复却是视频进度才刚过三分之一。

　　伴随着19世纪中后期的科技革命，人类的生产力得到了进一步提升，人口激增，污染加剧，而相应的，物种灭绝的速度也大大加快了，从每年一起，甚至逐渐发展到了每年数起甚至数十起。

　　1875年，福兰克狼灭绝。1876年，欧罗巴野马灭绝。1878年，拉布拉多鸭灭绝。1880年，海貂灭绝。1889年，北海道狼灭绝。1903年，麦克礼鼠灭绝。1905年，本州狼灭绝。

　　1914年，人类开始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同年，曾经拥有超过五十亿种群、被称为“永不会灭绝”的旅鸽灭绝。次年，基奈山狼灭绝，望着最后一对夫妻狼携带着幼狼坠落山崖的无声画面，剑齿虎仿佛能听到，他们最后时刻发出的绝望哀嚎……

　　1922年，巴巴里狮灭绝。1925年，高加索野牛灭绝。1932年，熊氏鹿灭绝。1936年，袋狼灭绝。1937年，巴厘虎灭绝。

　　1939-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先后有60个国家和地区、20亿以上的人口被卷入战争，共计7000万人死亡，超过一亿人受伤，却无人统计在此期间又有多少受到战争波及的动物消亡。

　　仅1940年，小兔形袋狸灭绝、荒漠袋狸灭绝、加那利黑蛎鹬灭绝、爪哇麦鸡灭绝、尖吻白鲑灭绝。就在这一年，战火从大陆波及到了海洋，原本与世隔离的威克岛沦为了两个大国的战场，登陆岛上的双方士兵在后勤短缺的情况下纷纷捕杀秧鸡为食，当战争结束后，身为原住民的威克岛秧鸡再无踪迹。

　　战争结束后，物种灭绝依旧没有终止。1948年，印地猎豹灭绝。1948年，莱芒湖白鲑灭绝。1952年，加勒比僧海豹灭绝。即便是人类在1961年成功进入太空以后，大地之上的杀戮依旧未曾停止。1972年，夷洲云豹灭绝。1972年，阿尔特虎灭绝。1974年，倭海狮灭绝。1980年，爪哇虎灭绝。

　　2002年，人类已知最后一只白鱀豚“琪琪”去世。2006年，三江大坝全面竣工，为人类带来巨量经济利益的同时，也彻底破坏了所在水域的生境。

人类似乎也曾做出过努力。2009年，他们提取了已灭绝的比利牛斯山羊的DNA，成功克隆出一只幼羊，不过由于技术局限，这只幼羊只存活了7分钟。于是——比利牛斯山羊，这种倒霉的动物，成为了唯一一个灭绝了两次的物种。这也侧面印证了视频开头冰冷可怕的预言：已灭绝的动物，绝无可能再复活，即便可以恢复个体，也无法恢复整个种群已遗失的基因多样性。

　　2019年，人类学者在研究近百年前的鲨鱼标本中的DNA基因时，竟意外确定了一个新的鲨鱼物种，可由于迄今为止再也没有发现这个物种的存活个体，于是在次年，这种被命名为逝绝真鲨的物种被宣告灭绝。这看起来确实是一个充满灰色幽默的故事，但很明显，无论是剑齿虎还是漂亮男孩，都再也笑不出来了。

　　灭绝动物历史年表戛然而止于2022年8月，这也是视频制作的时间。就在同年，华夏白鲟灭绝。

　　当然，这并不代表从此就再无灭绝动物了。虽然保护区在视频创作的数十年后已筹建启动，但保护区所能庇护的终究只是占少数的哺乳动物以及鸟类，广大爬行类、两栖类、鱼类、昆虫并未包括在内，更多物种就像视频中的那种鲨鱼一样，还没等到人类发现并记录，就已经永远地消失在历史长河的深处了。

　　“唉，这个视频也太沉重了吧……”重新开灯后，漂亮男孩叹了口气，又从装满杂物的箱子里掏起光碟来，“我之前听说，江狼豺尽做出来的视频大部分都是很诙谐幽默的啊，怎么会弄出来个这玩意儿……我们再换个碟看吧，换点让人看了开心的内容……嗯，这些怎么样，《沈石溪到底做错了什么》《吐槽狼图腾》《小河的悲剧绝非个例》？或者再看看填词翻唱的，《用一首歌唱完属于沈石溪的回忆》《南方巨兽龙对侏罗纪世界3的控诉》？”

　　剑齿虎默然无声。坐在床边的他悄然闭上了双眼，几乎撕裂视网膜的血痕自无尽的黑暗中再次出现，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还看到了很多眼睛。无数的眼眸自黑暗深处浮现，穿过过往的岁月与云烟，直直射入他的心底。都是这个世界昔日里消亡生灵的眼睛。巴巴里狮、袋狼、阿尔特虎、白鱀豚、逝绝真鲨、旅鸽、昌黎鳄……在一众冰期动物的眼眸中，他看到了同类。几乎与此同时，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盖过了一旁漂亮男孩翻找光碟的细碎声响——

　　这并不代表着结束，而只是一切的开始。生灵唯有在恐惧时方能勇敢。你从未试过，又如何知晓——飞翔，起源于坠落。

　　他悄然握紧了双拳。或许，正是在此刻，他的观念已然发生了改变。

　　没有牺牲，何谈胜利。

江狼豺尽算是我夹带私货了(˵¯͒〰¯͒˵)欢迎各位关注我的b站账号，每周都会更新视频哦( ﹡ˆo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