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生灵自由

“诶呦，瞧我这笨脑瓜子，啥都忘了，老弟你那个时代是碰不上我们先祖的……”漂亮男孩见他有些懵圈，还以为是剑齿虎不了解“狮子”这个概念，于是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继续解释道：“我们狮族与你们剑齿虎算是很近的亲戚，其实几百几千万年前还是一家呢，只不过我们是豹亚科，你们是剑齿亚科，走上了不同的演化道路。你们很早就已遍及五大洲，而我们这些现代狮就要逊色很多了，直到七万多年前才走出热带老家……不过，你们倒是能碰到我们的近亲，也就是比我们更早走向世界的无鬃狮。洞狮、白令狮、杨氏虎、北亚巨虎等等，最厉害的当属猫族天尊：化石狮……还有生活在新大陆的残暴狮——这个你应该有印象了吧？”

　　好家伙，这家伙原来是残暴狮的亲戚，怪不得面相上看着有些类似呢。说起残暴狮，剑齿虎跟他可真算是有些缘分，只不过……是被摁在地上摩擦的缘分；这种平均可达三百公斤以上的史前巨狮在体型、力量与速度上均对致命刃齿虎构成完全碾压的优势，要是和对方一对一正面交手的话，剑齿虎几乎是毫无胜算。较为庆幸的一点是，比起南方的亚热带气候，残暴狮更偏爱于在寒冷的冰原上当自己的北境之王，故而跟他们剑齿一族的交流也还算有限。

　　不过眼下的重点并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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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漂亮男孩的话中，不难提取出两个关键信息——首先，时间线已经改变，这里的已经是自己所在时空的一万年以后了；另外，更重要的一点在于：他所在的剑齿虎一族，早已彻底灭绝。

　　不是，这……这怎么可能啊，他们不可一世的剑齿家族居然会……假的，一定是假的！

　　剑齿虎几乎想蹦起来大声呐喊着抗议与质疑，但在无声的一阵沉默之后，最后还是蜷缩着趴倒在地，在无奈的叹息中悄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唉，原本以为自己的家族可以延续统治直到海枯石烂，可是谁知……

　　“任何国王的统治都会有结束的一天。”他突然想起了父亲临走前对自己所说过的教诲，“正如这太阳东升西落，每一天太阳都会升起，也总会落下。孩子，我就好似是现在头顶上的太阳，虽然看起来依旧火热，却是终究是旧日的残党，落幕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而你，则是孕育在地平线下，明天即将初升的朝阳。”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我们这些历史，所给予你的不是生活的经验与先例，而是激起的热情与憧憬。待我走后，你不必再向他们提起我的名字，也无需再让他们知晓的存在，诸神皆已陨落，黄昏之下，生灵黎明。孩子，平凡地走下去吧，无须像我一样，成为没有子民的王，成为没有故乡的神……”

　　剑齿虎的太阳落下去了……他想着。现在的太阳，是属于别的国王的。对，是属于眼前这只狮子，包括小雌狼在内的新生代狼群，以及那些恐怖直立猿的太阳……

　　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洪水般汹涌上来，瞬间将他的内心世界淹没。他在当下的这个世界是最特殊的存在，没有同类，没有统治，却也同时是最普通的存在，一切都得学着推倒重来，以适应眼前的一切，如父亲所期望的那样，继续平凡地走下去。

　　“但无论是强大的剑齿虎，还是雄壮的化石狮，在时间之前都显得那么脆弱。”有些粗线条的漂亮男孩没有注意到他的低落情绪，依旧在铁网的另一边夸夸其谈，“一万多年前，在属于你们的冰河时代结束后，剑齿虎、无鬃狮以及猛犸、大地懒、冰原狼等一众旧时代残党们纷纷陨落，而我们这些可怜兮兮的小小现代狮则趁着生态位空缺全军出击，一举掌控了旧大陆的命运，在西方与棕熊搏斗，在东方同老虎争雄，南下踩鬣狗，北上揍花豹，打遍旧大陆三大洲，开创了全新的统治，直到那批恐怖直立猿的崛起，所以才说咱是晚辈呢。您说呢，前……嗯？老弟，你怎么了？”

　　“呃，没什么，就是你这通话让我……唉，没说话太久时间的啦，突然聊了这么多，有些吃不消的啦。”剑齿虎并不愿意让狮子看出自己的抑郁，连忙开口试图撇开话题，“而且，说实在的，我还是不怎么适应这里的啦。不同于你们，我属于另一个自由的世界的啦，那里有青山绿水，漫山遍野的美洲野牛与猛犸，飞奔的泰坦鸟以及慵散的大地懒，以及……嗨，该怎么跟你形容的啦，想必你们这些生活在禁锢中的狮子和狼，也无法想象到这一切的啦。”

　　“喂喂喂，过分了哈，什么叫生活在禁锢之中的狮子和狼？”漂亮男孩有些不太满地嚷嚷道，“你不会真以为老子就生在这里死在这里吧？哼哼，要不是为了凑热闹，我才不愿意被关在这里呢。你放心，等出去了以后，跟着你哥哥我混，保准你吃好喝好，天天开心，再也不想念你的史前世界了！”

　　“啥？出去？”这下又轮到剑齿虎懵圈了，“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有机会出去的啦？”

　　“是啊，要不然呢，我们费尽心思潜入这些破笼子里，不就是为了将你们这些禁锢之中的土老帽们带出去么。”漂亮男孩嘿嘿坏笑一声，又招了招爪子，示意剑齿虎贴耳上来，隔着铁丝网，他悄声说道：“老弟，别总把你那个时代的观念抱得死死的，现在时代已经变了，我们这些动物除了生存与繁衍，更有了全新的斗争任务——自由，为自由而战。”

　　“自由？自由不是与生俱来的么，为什么还要靠斗争获取的啦？”剑齿虎愈发迷惑了。

　　“啊这……”漂亮男孩挠了挠头皮，犹豫良久，又开口道：“三句话两句话是说不清了，不如让我把过去几百年里发生的事情全都跟你说一遍吧，包括那些人类的崛起、我们的危在旦夕，以及……我们的反抗。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愿意将我接下来要说的全部浓缩为言简意赅的四个字——生灵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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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亡，是为了图存。

　　五个世纪以前的二十一世纪初叶，人类社会曾掀起了一次空前规模的自然主义浪潮，范围遍及全球各国。随着人类工业文明的崛起与发展，全球生态系统已经到了近乎崩溃的边缘，除人类以外的广大生灵均已奄奄一息。有良知的人们开始四处奔走，号召各国政府立法保护生态，呼吁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在他们的努力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活动最高潮的时候，联合国甚至通过会议，顺利将“保护生态文明”一条放到了“促进全球经济发展”的前面，联大各代表一致决定指派在环保领域颇有建树的欧内斯特·汤普森·西顿博士，负责统筹协调各国政府与其他环保主义力量，尽人类所能，全力改善生态环境。

　　西顿博士认为，各个大陆上的栖息地已经过于分散且破坏严重，很难在不破坏人类文明的基础上进行重建，若是要恢复生态，唯有先开辟一块新的较大、较完整的保护区，再以此为基础逐步推广到全世界范围内，而这个全新的保护区也将成为全球生态的旗舰。

　　联合国大会一致通过了这项决议，亚细里亚洲中部超过一千万平方公里的面积被划作保护区，这块区域内包含了自热带到北寒带的几乎全部生态区位。清空该地区人类文明痕迹，再重建起新的地区生态，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类集全球之力花费数十年时间，将保护区范围内的居民全部搬迁，绝大部分现代建筑物也全部拆除。之后各地野生动物开始进行有计划的大规模迁入。又经过了数十年时间，保护区内各物种已繁衍到相当数量，而随着绿色清洁能源的普及，境内乃至全球范围内的生态恢复也非常迅速，已经几乎达到了工业革命之前的水平了。

　　与此同时，西顿博士突然又萌生了一个全新的想法——若是动物拥有与人类交流的能力，是否会让人与自然真正做到和谐发展呢？西顿博士向联合国申请制造可以促进动物脑部进化的药物——红丸，食用红丸的动物将迅速发展脑部，在短时间进化出拥有与人类接近的思维，并由此学习与掌握语言能力。获得批准之后，西顿博士倾尽家财研究开发，终如愿以偿。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获得智慧的动物居然很快又觉醒出了全新的拟态，他们身体结构与人类接近，可以直立起来用两脚走路，空闲出的双手更足以使用工具，只是在耳朵、尾巴、斑纹等处保留了原始的特征。全新的动物们很快在保护区重新上演了人类文明最开始的往事，并很快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文明——这也是西顿博士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史学家们很快就从上古遗留下来的文献中找到了答案。原来，可以自由切换形态本就是所有生灵与生俱来的能力，上古时期的那些神兽就是如此，他们依靠呼吸法的控制，在人型与兽型之间反复切换，身为动物时可以像人一样思考并说话，而身为人时也会保留一些动物的特征，比如兽耳、兽尾等福瑞控狂喜的元素，我们称其为“拟态”。只是上古文明陨落之后，物种演化出现了断层，于暗无天日中挣扎求生的动物们在进化体力的同时智慧却日益消散，不知何时已然忘却了自己直立的拟态。群兽争雄，猫型犬形激战，鸟鳄等龙族也一直妄想着再现恐龙时代的辉煌，各方势力勾心斗角，却始终没有决出最后的胜者。直到几万年前，一支长期以来默默无闻的猿类，于意外之中解锁了自己的人型拟态，彻底解放了双手，并通过使用工具再度开发了大脑，由此快速异军突起，从猿猴迅速过度为现代人类，并最终于一万年前彻底击败群兽，主导了生物圈的命运——这也解释了为何从猿猴到人类之间的演化存在大量的化石空白，各地的直立猿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进化成了现代的人类。猛兽的时代落幕，智兽的时代来临，而现在，安于享乐的人类也不可能再回归自己原始的猿猴形态了。

　　一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直立姿态竟然是一亿年前动物们玩剩下的，人们羞愧难当，在对这些再次恢复自身拟态的动物们愈加尊敬的同时，也暗藏了一丝嫉妒与提防之心。

　　在人类的帮助下，动物们以保护区为中心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社会，原始生态系统解体，保护区境内被划分为各个种族的领地——不仅有狼国（狼是动物各种族中社会化速度最快的，在成立之初便已经达到了标准封建社会水平，故而称之为国）、狮族、豺族、虎族、豹族、熊族等食肉动物国家，还有鹿族、羚族、象族、牛族、马族等食草动物，动物们在接受人类生活习惯的同时，也引入了相关制度与文化。这是个划时代的事件，标志着动物与人类一样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社会。

　　在保护区各国相继独立之后，西顿博士借助全新的冷藏设备进入了冬眠，他想要看看，五百年以后的世界，是否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人类能与动物们和谐共生。

　　保护区就这么独立发展了四个多世纪，在此期间，保护区内也曾爆发多次战争，包括食肉动物与食草动物之间爆发的“角与牙之战”以及猫科联盟、犬科联盟的“爪牙之战”。历次战事中，大部分食草动物国家逐渐被食肉动物国家吞并、消灭，在胜利者们的要求下，食草动物们被迫重新退化掉自己的智力，重新恢复成保护区境内的原始野生种群。原始好战之心左右着各国的外交，战火从未熄灭，各方势力均损失惨重，直到联合国出面，组织保护区各国签订了“三百年大停战”协约，大规模的战事才逐渐停止，但小规模摩擦依旧不断。

　　然而相比较外面世界的翻天覆地，保护区内的这点小事甚至都不值一提——似乎是有关生灵的真相严重挫败了人类的荣誉感与进取心，又好像是不完善的绿色能源严重限制了各学术领域的上限，各国的科技发展逐渐停摆，甚至出现倒退。经济危机频发，能源短缺，国际局势骤然紧张，人们不再阔谈诗和远方，反而更着眼于柴米油盐。世界范围内保护自然的浪潮终究还是逐渐冷却了下来，甚至还有越来越多的人认为：随着人形态的开发与发展，动物们终有一天会从智力和战力两方面完全超越人类——而他们绝不会遗忘，在过往的千万年时光里，那些人类对广大生灵进行残酷剥削与迫害的往事。只待时机成熟，动物们便会向人类发起全面战争，而失去动物拟态又没有压倒性科技支持的人类在这些全新的动物面前绝无还手之力，只会如大水淹沙般迅速崩溃，一发不可收拾。动物们征服人类再次成为新的自然之主——这可怕的结局仿佛已成为了近在咫尺的未来，无可避免。

　　联合国对保护区的支持力度逐年降低，直至主持完保护区的三百年大停战后最终停止，断绝了交流与联系。近几十年来，随着全新的狂热政府先后上台，保护区周围的少数几个国家为了转移国内矛盾，甚至违背国际法，公然干涉起保护区境内的内政，遭到了动物们的强烈抵制，他们遂以此为由彻底封锁了保护区的边境，还在保护区与人类世界之间的缓冲地带建立起了傀儡的犬族政权，与保护区分庭抗礼。

　　五百年之期已到，西顿博士苏醒，却失望地发现眼下的形势完全不同于自己的构想，冬眠结束后没多久，他便向联合国再度提议，希望人类社会承认与接受保护区境内各国的独立主权与地位，并积极促进动物们以独立的身份融入这个星球的联邦。但此时的联合国高层早已被少数几个国家所把持，人类优先、唯我独尊更是成为了最基本的政治正确，西顿博士遂遭到了各国政客的猛烈攻击，人们痛斥他是人类的叛徒、动物的说客。不久后，联合国派出宪兵将西顿博士逮捕，罪名是反人类——各国首脑们一致宣称，他当初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威胁到伟大人类对这个世界无可置疑的统治权了。西顿博士两年后在狱中去世，死因不明。几乎与此同时，保护区周围几个国家迅速组织起“志愿军”“治安军”，并联合附庸的犬族军队，向保护区发起了全面进攻。

　　保护区各国积极抵抗。然而即便是独立发展了五百年，动物们在军事上还是大多停留在冷兵器阶段，就连火炮火枪之类的低档火器都很少普及；反观人类这边，虽然科技早已停止发展，但依靠现有的诸多自动火器，依旧能对动物们构成压倒性的火力优势，那些花里胡哨的双形态切换在人类绝对优势的炮火洗地面前显得是多么苍白无力。即便是作为侵略军主力的犬族军队，用于制造刀剑的人类合金质量也要明显优于保护区原始的青铜与粗铁，铜炮火铳等低档火器的射程更是远胜于动物们的粗制弓弩。面对占据压倒性优势的人类、犬族联军，各自为战的保护区诸国节节溃退——在这颗小小的星球上，仿佛又将再度上演人类万余年以前征服一切、主宰一切的往事。

　　但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几年前，面对保护区各国溃败、人类犬族步步紧逼的窘境，克鲁格狮族的太后——柳瓦夫人主动站了出来。她脱离狮族政权的后盾，以独立的身份访问保护区境内各国，号召各物种、各种群抛却昔日的成见，摒弃往日的纠葛，联合起来反击人类方面的入侵，共同为生灵自由而战。靠着她极高的威望，保护区各国终于暂时停止了争议与纠缠，全境上下结成了统一的战线，各国组成“救亡组织”，相互协同的各国部队号称“救亡联军”。在洛干河畔的决定性的背水一战之后，人类与犬族气势汹汹的军队被虎豹狮三国组成的联军一举全歼，损兵折将——此战是彻彻底底的转折点，证明了人类不是不可战胜的，只要大家团结起来，就一定能争取到属于自己的权利与自由！

　　救亡组织就此与外来入侵者战况了旷日持久的战争，生灵自由的呐喊也响彻了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

　　不自由，毋宁死——这是所有在抵抗生灵的共识。

　　我们的正义之战，终将获得胜利！

江狼豺尽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