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几日总在下雨，雨势并不大，丝丝点点的往下落，只是它连日连日的下，偶尔停下来也是乌云密布，惹的人心情烦闷。教课的先生指着窗外徐徐落下的雨丝，说这是春雨贵如油，今年该有好收成。
于是我视线一转，又看到远处田野里盛开的油菜花，大片大片的长得茂盛，一眼望不到头，我在教书先生的絮叨声里走神，不可抑制的又想到李白。
我们上次吵架就是在油菜花田，他本想舞剑给我看，我却又提到那人，他不想跟我争论，干脆长剑一甩，转身走了。
我发着愣，教书先生的教鞭轻轻在我的桌上，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抬眼看着他，他指了指空荡荡的四周，温声道：“下课了孩子。”
周围一起上课的同窗都不见踪影，我连忙点头，飞快的把纸笔整理好，站起身向先生鞠了一躬，转身跑出了屋子。
雨还没停，但是并不影响，我只犹豫了片刻就走出了屋檐，下午如若天晴，还安排了习武的课程，得先回去吃点东西，上次不吃午饭的后果就是直接在课上晕了，听说最后是被李白扛回去的，实在丢脸。
我没走多远，家里的小童就来接我了，他气喘吁吁，由于跑的太急裤腿上溅了不少泥点，连发髻都歪了，他把纸伞撑到我头顶：“召唤师，你为何不等我？淋了雨感冒怎么办，这时节生起病来可不得了。”
他责备的看着我，我歉意的看着他笑：“我忘了。”
他无可奈何，一边往前走一边絮叨着：“公子今日不在，许是出门去了，不过画廊的人来过了，送了幅画来，说是公子上次在画廊作的忘了拿，我给收好放在姑娘屋子里了。”
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只关心李白的去向：“李白他去哪里了？”
小童答道：“应当是城外墓地去了，今日，是……”
我回过神来，恍惚间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月中旬，分明是前召唤师的祭日。
我沉沉的叹了口气，吩咐道：“帮我跟将军请个假，就说我有些事，下午的训练先不去了，下次补回来。”
二、
我回家换了身干净衣服，转头就看见案台上卷在一起的画轴，我鬼使神差的走过去，解开了画上的系带。
画轴缓缓展开，画上是一棵开满花的梨树，树梢上挂着一轮月，而树下站在一个模糊的人影，她一头墨黑的发，穿着一身红衣，手里提着一壶酒。
墨迹已干，纸上还留着淡淡的墨香，是长安城最好的画廊里才有的墨，我一眼便能认出李白的画，但许是李白作画时饮了些酒，画上人眉目不清，辨认不出。
我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好像认识画上的人，我大概能知道那是谁，那位前辈在李白心里的分量，我很清楚。
我吩咐马夫把马车停在道旁，自己往墓地走去，隔得远远的便听见一阵笛声，我轻手轻脚的走近，看见李白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手里握着笛子，忘我的吹奏着。
我下意识的握住了腰间的玉笛，心中猛地涌起一股酸涩。
墓碑上没有姓名，她死前说自己不要墓，那东西于她而言可有可无，可她拗不过众人，便改口嘱咐说不要留下名字，也不要写某某之墓，因此墓碑上一片空白，算是给思念她的人留下个寄托。
她对死亡的豁达是我万万学不来的，她好像无牵无挂，我却有太多东西放不下。
李白的笛声很清亮，没有一分悲怆或是怀念，反而像是在对着友人随意的吹着，墓前放着一束花，一看便知道那是李白随意在路边采的，杂七杂八，什么都有，里面夹着些野草他也不在意。
我提着酒，走到他面前，笛声缓缓的停下，留下一点余音后消散了，李白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直直的向我看来，我勾了勾唇，提着酒晃了晃：“我来看看她。”
我拿着酒往墓碑走去，李白伸手把我拦下了，他轻声道：“她不喝酒，你不如同我喝。”
他不客气的接过酒壶，打开后仰起头，豪气的喝了几大口。雨滴打湿了他的发和衣，我把伞撑过去，一边发着愣，一边下意识的重复小童的话：“为何不撑伞，这时节生起病可不得了。”
他看着我，眨了眨眼，回答我的话也有几分耳熟：“我忘了。”
我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无可奈何的又把伞往他的方向偏了偏，李白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突然笑着问道：“你和她，见过吗？”
三、
我没见过她，对她的了解大半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她是天才，是生来的强者，拥有着无数人为之疯狂的力量，她杀伐果断，做事果决，性格豪爽大方，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就连司马懿提起她时语气里都带着尊敬和怀念。
“我没见过她。”
李白怔了怔，他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在为自己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感到好笑：“你怎么会见过她呢，是我傻了。”
我是在她辞世之后才被选拔出来的，我只知道她被队伍的人背叛，她的亲信向魔种透露了她的行踪，导致她最终死于魔种之手。
李白眯了眯眼，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他低低的笑出了声：“你们应该认识一下，一定很有意思。”
我不解的看着他，疑惑道：“为何？”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胆小的像兔子，只会缩在夫子身后，有人跟你说话你就会怕的发抖，她不一样，她第一次和我们相见，就说要比试比试，输了就当她的手下。”
我紧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我自然记得我们初次相见，那时我从刀山火海里爬出来，看谁都害怕。
李白盯着雨幕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认识三年了。”
我开口：“嗯。”
我把伞匆匆放到他手心，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我先走了。”
四、
峡谷新来的英雄是位刺客，今日要和他做磨合训练。
我心不在焉的拿着剑，明明选的一把轻剑，却总让我觉得抬不起手来，我自暴自弃的放下手，在一边的木凳上坐下了。
小刺客收了剑，恭恭敬敬的站在我面前，他满脸是汗，脸颊红扑扑的，轻声问道：“召唤师，您怎么了？累了吗？”
我摇摇头：“不是。”
他露出些惶恐的神色，小声的问：“我的表现让您不满意了么？”
我惊讶的抬起头，面前的小少年担忧的看着我，我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抚道：“与你无关，我自己的原因，你做的很好。”
他终于展开笑颜，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颈，然后从怀里掏出手绢，动作飞快的帮我擦掉了额上的汗珠，我愣了一下，笑着道谢：“谢谢。”
“召唤师。”
“嗯？”
他指了指我的头发：“枫叶，歪了。”
乌黑的长发被风吹起，发上的枫叶发夹也跟着滑向了一边，他的手拂过我的发，整个人都靠了过来，我正打算推开他，突然被人拉住手臂，来人用力的把我从石凳上拉了起来。
“李白？”
小刺客也愣了愣：“前辈。”
李白不客气的“嗯”了一声，他脸色很不好，阴沉的盯着小刺客，他把我往他身边扯，不管我怎么暗示他松开手他也充耳不闻。
“磨合训练结束了吗？”李白自顾自的说着，语气冰冷地像寒霜，“那我带她走了。”
五、
我被迫跟着他离开训练场，李白步子迈的很大，我必须很努力才能跟上，他不说话，我也懒得说些什么，于是任由他带着我走。
他突然转过身，猛地低下头吻了下来，我一惊，在他舌头滑进来之前用力的推开了他。
李白愣在原地，我慌忙的往后退开，隔着一点距离不安的看着他，他看起来很生气，眉头紧紧蹙着，呼吸声沉重的像是野兽，一下一下打在我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可以看出他的克制，李白冷冷开口：“你和他，太亲密了。”
我皱了皱眉，解释道：“我们只是在训练，我承认，刚才是亲密了点，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应该在他面前……总之你误会了。”
他突然开口：“我们什么关系？”
我一愣，轻声回答道：“恋人。”
他靠过来，搂住我：“你得允许我吃醋，也得想想我的感受，你这几天躲着我，我很不好受。”
我推开他，认真道：“我的感受你考虑过吗？”
他皱了皱眉，我一鼓作气的说下去：“你放不下前召唤师，我可以吃醋吗？”
李白诧异的看着我，他往前一步我便下意识的退后，于是他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我：“你在胡说什么？她只是我们的朋友，我们都很尊敬她，仅此而已。”
我沉默片刻，冷冷的点头：“好。”
李白察觉到我的冷漠和敷衍，他微微提高了音量：“你嫉妒她做什么？她创下太平年岁，没有享乐半分便走了，你……”
我被他的话刺道，下意识的竖起保护自己的围墙，我咬着牙，愤怒的盯着他：“你的意思是，我坐享其成？”
李白震惊的看着我，他怔愣半晌才开口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
我红了眼眶：“我也是一刀一斧，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你凭什么说我坐享其成！”
我眼睛酸涩的厉害，他伸出手，想替我把那片枫叶弄好，我微微偏头躲过，李白伸手抓了个空，我后退开，倔强的看着他。
李白没有说话，此时此刻说什么都不对，我当他是默认，于是在眼泪涌出眼眶前转过了身。
他没有留住我，我也没有勇气继续面对他，于是我一步一步往前走，背对着他的时候，就好像背弃了整个世界。
六、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管不顾的大哭了一场，李白一整日都没有回来，我哭累了，便沉沉睡去，家里小童来了几次，我都没有理，只让他自己去休息。
桌上还放着那副画，我不受控制的又一次打开了画轴，李白一笔一划都落的细致温柔，落笔时心中的缠绵眷恋仿佛都融进了画里。
我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发呆，仿佛能看见李白醉着酒，在画廊里挥洒笔墨的样子，他作画上脑海里浮现的会想起什么样的画面呢，一定是他们之间，最美好的曾经。
我看的入神，直到房门被猛地推开我才回过神，我吓了一跳，抬起眼便看见李白，他红着眼，眼底都是血丝，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我哭了一晚上，两只眼睛早就肿了，反应过来后立马转过身去低下了头，李白冲到我面前，把我狠狠一扯，我猛地扑到他怀里，李白的手臂紧紧地抱住我，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挣扎。
“李白！你放！”
“别动，”他轻声呢喃着，“让我抱一下，别动。”
他语气里有无法忽视的恐惧，我心里一软，停止了挣扎，他一身酒味，像是在说胡话：“还好还好，不要离开，不要……”
我推了推他，有些僵硬的询问他：“你喝酒了？怎么了？你先松开。”
李白不肯松手，他在我耳边解释：“我昨日去了孙膑那里，他说……”
他突然沉默，只是紧紧的抱着我，像个耍无赖的狗狗，我无可奈何，强行把他从我身上扯下去：“你喝醉了，先去休息。”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形容憔悴，短短一夜过去，整个人像是经受了什么可怕的折磨，我有点不忍，于是放缓了语气：“你这样，身体吃不消的，先去休息吧。”
李白固执的看着我，良久才开口：“你哭了。”
我下意识的擦了擦眼睛，无措的转开视线，他失落的低下头，突然看见桌上的画。
他喜悦的抬起头：“这画何时送来的，你可……”
“李白，先去休息吧。”我匆匆打断他，并不想听他给我介绍这幅画，免得我又会情绪失控。
他拉住我：“那你和我一起。”
我皱起眉：“李白，你是小孩子吗？应该不需要我哄你睡觉吧？还是你以前的召唤师周到到了会哄你睡觉的地步？”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我不是咄咄逼人的人，却在这件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一些让大家都难受的事。
李白叹了口气：“你在胡说些什么？”
“李白，”我深吸口气，“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你能不能让我自己待会儿。”
“我为我那天口不择言道歉，”李白认真道，“你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你不能赶我走。”
“厌烦的话，也请先忍耐一下吧。”
七、
于是李白真的开始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不管我去哪里转头就能找到他。
“召唤师？”
我回过神，望着窗外，喃喃自语道：“下雨了。”
弈星点点头，他看了看李白的方向：“剑仙大人等您很久了，今日先到这里吧。”
李白靠在屋檐下，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弈星收拾着散落在棋盘上的黑白棋，棋子碰撞的声音像是碰到了我心上，我站起身：“那我走啦，过些时日再来找你。”
我走到李白面前，他拿出雨伞，撑开挡住了纷飞的雨丝，我们并排走着，气氛沉默又压抑，我终于憋不住开口：“李白，你这样不会觉得厌烦吗？我没关系的，你不用照顾我的感受，我不在乎了。”
李白沉默半晌，只说：“胡说八道。”
他隔了好久，才声音发颤的问我：“不在乎的意思，是不需要我了吗？”
我看着他，却给不了他回答，他继续往前走：“算了，以后再说这些，我们先……”
“李白！”
远处寒光一闪，我用尽全力推了一把他，自己也往后退去，脚下打滑，直接摔倒在了泥水里，方才我们在的位置，一只羽箭斜着插在地上。
李白匆忙跑到我身边，着急的检查我的身体：“有没有伤到？”
我摇摇头，李白阴沉着脸，眼神有了杀意，他咬咬牙：“终于来了。”
“什么？”
李白没有答我的话，他的龙泉出鞘，在雨夜里显得更加冰冷无情，他挡在我身前，轻轻扶着我的肩：“你先走。”
“笑话，”我推开他，“你见过哪个召唤师在敌军面前落荒而逃？”
八、
那是一个充满血腥味的雨夜，最后，我甚至已经分不清混着雨水的血液到底属于谁，多亏治安军及时赶到，我们才不至于落到孤立无援的结局。
“召唤师。”
我揉了揉酸涩不堪的眼睛：“讲。”
“调查清楚了，是外族派来刺杀您的，只留下了一个活口，问出的也只有这些了，他们拿钱办事，不过是些亡命之徒，知道的也甚少。”
我点点头，疲惫的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知道了，多谢。”
李白为了保护我，被对方刺了好几剑，虽然没有在致命处，但那群人剑上淬着毒，他昏迷不醒已经好几天了。
我盯着他苍白的脸，抓住他的手，牢牢地握在手心里，李白没有反应，我凑过去，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唇。
我正欲起身，突然听到一声轻笑，我吓了一跳，慌忙地退开，看见一双含笑的眼睛，懒洋洋的看着我，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询问：“醒、醒了？有没有那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我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他拉住了，李白无奈的笑笑，他说放轻声音，显得有些可怜：“没有不舒服，你陪陪我就好了。”
我完全架不住，乖乖坐回了他床边，他伸出手，把我揽进怀里，像哄孩子般轻轻拍了拍，他轻声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犹豫着任他搂着我，再一次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让我感到安心，我根本不舍得松开。
我心中满是疑惑，问道：“李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那天说……终于来了？”
他愣了愣才点头：“那天和你吵架后，我一个人去喝酒，孙膑来找我，说从时间之海推算出你会出事，但是再具体的也看不出来，他还说不能让你知道，我只能瞒着你，你别生气。”
我靠在他肩头，偷偷掉眼泪：“李白，你何必对我这般好，你心里如若有了他人，便千万不该对我好。”
李白放开我，他一边抹去我的眼泪，一边耐心的哄着：“我心里有何人？”
我指了指桌上那副画：“画中人。”
李白轻笑出声，他问道：“画中人是何人？”
我忍着心口处的疼：“前召唤师。”
李白诧异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朗声大笑起来：“傻瓜，那画中人分明是你。”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捏了捏我的脸颊：“那日醉的厉害，画作并未完成，今日我便来将它画完整。”
他说着站起身，笔尖落下，在画中人的发上添了一片枫叶。
“我那日便告诉你了，”他好笑的摇摇头，“前召唤师并不喝酒，这怎会是她？”
我看着因为一片枫叶而变得鲜活的画，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李白深深的看着我：“这是你我初见时，你醉酒后在院中赏月，那一坛梨花白是我们同饮的第一杯酒，你竟是忘得一干二净。”
我怔怔的开口：“我以为，你爱的人……”
他听了，变得严肃起来，他认真道：“原来这些天都是因此而生闷气，我对她并无任何男女之情，你要如何才能相信？你可知我得知你会出事时内心有多慌乱恐惧，这种感情是决计不会出现在第二个人身上，我爱你，信我。”
我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滚落，我暗自嫌弃自己这副模样，却完全没有办法。
他只好伸手把我揽进怀里，轻声安慰道：“此时不信也就罢了，余生李某会证明的。”
我擦了一把眼泪：“我先去叫医生来。”
李白一把拉住我，大幅度的动作扯到了他的伤口，李白闷哼一声，我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你别动！”
李白立马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我，我明知道这是他的苦肉计，却还是招架不住，我看了他一眼：“你、你先躺回去，我不走。”
“那你听我说。”
我红着脸，飞快的点了点头，他又开口道：“我看得到你的付出你的努力，绝没有认为你坐享其成的意思，那日说的话，是我不对。”
他声音沙哑：“别生气了。”
我只好点头：“没生气了。”
“真的？”
“真的。”
“那我可以吻你吗？”
“可……什么？”
李白突然伸出手，他的手绕到我的耳后，牢牢固定住我的后脑勺，然后一个轻柔的吻落了下来。
他的唇齿冰凉，亲吻的热度却瞬间将彼此点燃，我慢慢的回应着他，让亲吻变得更加炙热，直到彼此呼吸不畅，直到呼吸间都是对方的气息。
李白放开了手，他胸膛起伏着，认真道：“当你想拥抱我的时候，随时都能拥抱我，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永远会在。”
“绝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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