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殿下，请恕我失礼了。”
透亮的竹篾纸后，模模糊糊地映出窈窕的深蓝影子。
横拉门被打开，一个抱着文件夹，头发还低着水珠的女子走了进来。
“下雨天还要你跑一趟，辛苦了。”
天城的表情似笑非笑。
“分内之事，属下乐意之至。”
神通陪着笑脸，心里却是不住地犯嘀咕。
不就是让勤卫兵加班嘛。
不就是工作的时候摸鱼偷懒嘛。
不就是没有及时应对那个男人和重巡舰娘演习引发的骚乱嘛。
至于让她抱着机密文件，大老远地从情报调查科一路跑到一分队驻地么？
把自己的工作推给部下，这种事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哼！
然而，领导的决定永远都是对的，如果不对，下属就得想方设法让它变得无比正确，以显示出上级的英明。
作为联合舰队的智囊团成员，神通对人类官场那套程序清楚得很。
下属面色如常，军师少女表示相当愉♀悦，比起加贺、川内等人，神通无疑要靠谱得多。
熟练地解开文件夹的胶套，天城从中拈出一份封面有特大号红色字体标注的文件，扫了几眼后，摆在神通面前。
神通会意，上前捧起文件，刚看过几行正文，登时就变了脸色。
“天城殿下，这……是真的吗？”
部下犹豫不决、想信又不敢信的反应让天城觉得有趣。
“情报来自参谋本部特别调查处。”
原来是陆军的情报，神通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马鹿们做事向来不带脑子，信息工作大都夸大其词，为了多拿预算甚至会用假消息恐吓皇室。
这些东西指不定是哪个刚上任的小参谋胡编乱造出来的。
以军师少女的智商，哪里看不出神通的想法。
在她眼里，正拍着胸口碎碎念的下属很像战国时期的武士，哦，不对，东煌戏曲里的老将军更像一点。
不等神通组织思路，天城又递过来一份文件，这次却是从舰装空间里取出来的。
粗糙皮实的牛皮纸信封，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很足，拆开后可以看到里面用信纸装订的文字情报，还有厚厚一沓照片。
目光在字里行间快速穿行，神通的脸色变幻，由青转黑，后面就越来越白，待翻完所有照片，已是看不到半点血色。
“不要怀疑军令部调查科的实力……情况就摆在这里，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水，军师少女冲愣怔的下属道。
或许是因为上司的淡定，神通略松一口气，酝酿好措辞，道:“方今东煌强盛，力敌不智。”
这是基调。
“轻起战端，我联合舰队倾巢而动，予以雷霆一击，固能削减其国势，然重樱本岛，必遭疯狂报复……”
顿了顿，神通还是说出了心中那个让她毛骨悚然的推断：“若塞壬再搅和进来，东煌最多损失沿海，帝国失去联合舰队后，只能走向没落。”
天城不置可否，放下手中紫砂小壶，浅绿色的茶水在光滑的磨砂陶杯中荡漾，向外冒着氤氲水汽。
“坐，继续说。”
“是。”
神通点头，跪坐于案前，姣好的面庞神色整肃。
“陆军狂妄，每日朝会，大将宿老必扬言添兵治器，以我重樱数十万官兵，西渡东海，攻城略地，殊不知此乃以小博大之举。”
少女抽出几张照片，在茶桌上一字排开。
图片像素有些低，拍摄位置也不是太好，然而漫天烟尘中那望不到边际的装甲集群，搭载在重型卡车上，外形厚重狰狞，仿佛要刺破天穹的利箭却是格外清晰。
“十三个全机械化集团军，常备兵力二百三十万，超过三千万的预备役，悍不畏死的作战风格，技术水平与北方联合相当、甚至有所超越的陆战装备……”
“如今的东煌已经不再是七十多年前那个腐朽昏暗的老大帝国，海军实力或许还有所欠缺，至少在陆战方面，重樱胜率渺茫。客场作战，徒增伤亡而已。”
“因领土与意识形态争端，北方联合与东煌积怨颇深。”
“但相比西面再度强势崛起的铁血公国、盘踞极北的塞壬舰队，远东地区并非心腹之患。”
“与东煌的三次大规模冲突后，这一点已是既成事实。”
“此番东煌大庆，挟大胜之威于都城内检校诸军，未尝没有宣示霸权之意。”
“白鹰等阵营主导碧蓝航线，提倡人类联合、共抗塞壬，一有不安定因素必消灭之，然东煌绝非蕞尔小国……”
“退，东煌入主联盟，威势大涨；进，为彰底气，东煌必以邻国开刀祭旗。”
折扇轻敲桌面，军师少女薄紫色的瞳眸水光跃动。
“反观陆师，军士乔装袭杀使节，高层动辄扬言宣战，此为取祸之道。”
“殿下高见。”
神通眼眸低垂，葱嫩的手指摩挲茶杯，望着自己倒映在茶水中的面容。
说来好笑，人类竟然还不如舰娘有见识。
参谋本部但凡有一点脑子，就不会无视密探冒死传回的【死亡大陆架计划】。
整天叫嚣击溃东煌，搜刮资源、占其国土，拿什么去打仗？
七十多年前的烧火棍？
让谁去打仗？
舰娘吗？！
神通不由得对那些“名将宿老”嗤之以鼻。
说什么“为帝国的未来开疆拓土”，人家巴不得你直接宣战，连动手的借口都省了。
还本土决战，一亿玉碎？
东煌只需维持禁运，拖个一年半载，兵不血刃就能拖垮重樱。
马鹿们是死是活，和舰娘们自然没有半毛钱关系，可至少在当前，海军和陆军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为了帝国的延续，必须阻止马鹿们继续作死。
“殿下，联合舰队是否需要动作？”
【和装睡的人说话，必须得用他们听得懂的方式】。
下属都能想通的问题，上司不可能没有计较，神通干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军师少女摇头，笑语嫣然。
“大可不必，演习太浪费资源。”
“殿下？”
神通显得手足无措，马鹿们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不演习？难道要真枪实弹搞屠杀？
难度肯定没有，舰娘守则“不得攻击人类”，在现实中就是句屁话，反正杀人的是舰装和炮弹，姑娘们又没亲自动手。
问题在于，杀完人后收场会比较麻烦，毕竟要照顾皇室的面子，民众那边也不好交待。
天城却并未解释，只随手从舰装空间中拈出一沓文件，放在差桌上。
“记下来，此事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
第二位是加贺大人吗？
抱着疑惑，神通翻动文件。
细腻的竹浆纸写满了商务体注记，字段文白交杂，引经据典，看得少女眼晕。
再晕也得看，事关联合舰队，乃至重樱存亡，由不得个人喜好。
大致阅读内容后，神通总算了解了天城的打算，同时也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非常大胆的计划，神通自认想不出来，想出来也不敢去做。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能干得出来这种事的人，不是猎人，就是傻子。
成功的可能性并非没有，操作得当的话甚至很大，但前提条件是，重樱有成为猎人的资格。
资格，也就是筹码，难道……
神通心里“咯噔”一声，望向天城的眼神也多了什么东西。
冷风袭来，竹木窗帘“哗啦”作响，星星点点的水珠散落在地板上。
几缕栗色发丝从头顶垂落，轻飘飘的划过略显苍白的面容。
薄紫色的瞳眸波澜不惊，倒映着神通窈窕的影子，在那之后是绵密的雨帘和苍翠的群山。
“属下遵命。”
……
神通离去，阁楼内再次安静下来，徒留风声、雨声，还有军师少女微不可察的啜饮声。
温热的茶水驱散了寒意，周身暖洋洋的，天城却是紧了紧鹤氅。
“冬天，快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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