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版社回来已经是下午了，不出所料，那个坏脾气的欧巴桑编辑逮住樱井同志好顿批，什么进度拖沓，剧情灌水balabala一大堆。
好在稿件最终审核通过了。
天气预报说中午有雨，其实也就是那么一阵，太阳很快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温暖明媚的阳光蒸干了路面的水渍，只阴暗的角落残留着浅浅的水洼。
虽然脾气让人不敢恭维，但换了新司机，公交确实变得准时了。
返程的漫画家先生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景物在窗外流动。
行人很少，更多的是在草丛、人行道上蹦蹦跳跳、四处觅食的兔子。
转弯的时候，街角的屋檐下居然有对互相拥抱的情侣。
距离有点远，樱井只依稀瞥见女孩个头矮矮的，穿着水手服样式的衣裙，淡黄的头发扎成单马尾，男孩瘦高瘦高的，白衬衫配蓝牛仔裤，灰褐色的披肩发。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抱在一起，脸贴着脸，很温馨的样子。
说起来椎子也和自己抱过呢，应该是夏日祭的晚上，那时候刚确定关系。
具体的情况樱井孝也记不清了，但港区广场上拥挤嘈杂的人群，夜空中盛开的烟火，天台上拥抱的他和椎子。
怀里温暖柔软、仿佛稍稍用力就会折断的柔弱感，不论隔了多久他都会记得。
与爱人相处的每个瞬间在脑海中闪现，樱井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勾起。
是啊，不仅仅是过去，现在，乃至未来，他都会和椎子创造美好的回忆……
看着不变的日出日落，经历着相似而又宁静的日常，就这样，就这样，慢慢老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十指相扣、用彼此的温度温暖对方渐渐冷去的肢体……
如果真的能够这样度过，樱井孝觉得，自己死而无憾。
小镇不是很大，从家到出版社大概六站地，公交十几分钟的车程，樱井孝却特地提前两站，在比较繁华的地段下车。
名为“Bedis”的步行街处于小镇西北角，就位置而言，相对靠近一分队外围的商业区，所以人气还算不错。
樱井服役期间听前辈说过，“Bedis”有个被传为“改命之所”的圣地。
当时还年轻，抱着猎奇的心态跑到实地进行调查，最后只找到了一间由舰娘经营的店铺。
东西价格都高的离谱，店家服务态度又差，他是不想再去了。
反倒是“Bedis”的甜品店相当不错，制作的糕点椎子很喜欢，贵是贵了点，平时漫画家先生也舍不得。
不过能哄爱人开心，这点代价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挎着手提包，拎着糕点，樱井孝安步当车，慢悠悠地往回走，努力回忆着当初追椎子的细节。
樱井同志确实挺笨的，谈个恋爱也只会照搬前辈们捞船的套路，否则也不会从高中开始，努力了将近十年，好不容易才将椎子小姐追到手。
所以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嘛。
“嗯？”
樱井孝有些好奇，“Bedis”向来以客流量稀少著称，现在却有一大票人将食品店堵的水泄不通，难不成是在白送商品吗？
事实证明樱井同志想多了，人群很密集，怎么都挤不进去，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只听周围的人低声说着“车祸”、“好惨”之类的字眼。
热闹是看不成了，樱井孝悻悻地离开现场，很快便来到家门口。
“我回来了。”
没有意料之中的“欢迎回来”，椎子好像不在家，屋里静悄悄的，只墙上的挂钟“咔嗒”作响。
【应该是去买食材了吧】
将糕点放好，樱井孝半卧在沙发上。
通宵赶稿，又被凶巴巴的编辑老阿姨训斥一通，可把他累坏了，在椎子回来之前刚好能补个觉。
……
“零——”
漫长的睡眠被刺耳的铃声打断，樱井勉强睁开眼，屋子里黑漆漆的，拖着疲倦的身子开灯，挂钟显示的时间吓得他一跳:快到晚上九点了。
已经是深夜了，椎子却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平时就算晚归，也会提前打招呼，或者打个电话告诉他。
等等，电话！
樱井孝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小跑着接起闹哄哄的固定电话，还没等说话，对面却率先开口了。
“这里是御道港警视厅，请问是樱井家吗？”
御道港？
那不是自己服役的港区吗？
警视厅打电话过来做什么？
“嗯，我是，有事吗？”
“冒昧打扰非常抱歉，但是请您保持冷静。事实上，您的妻子遭遇了车祸，现在正于海军总医院接受治疗……”
对方后面说了什么，樱井孝已经听不清了，大脑“轰”得变成一片空白，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砰！”
只短短几秒后，樱井孝反应过来抓过钱包和钥匙夺门而出，沿着砖石街道发足狂奔，撞到人也不管不顾，嘴里只机械地重复着:“椎子遭遇车祸了，椎子遭遇车祸了……”
海军总医院设在一分队港区外围的商业区边缘，距现在的住处至少有十五公里，一路跑过去，就算曾经受过军事训练也会吃不消，樱井孝却硬是坚持了下来。
到达目的地已经是十一点出头了，踉踉跄跄地跑进医院，面色涨红，浑身湿透的樱井孝冲到护士台前，揪着值班护士的衣领，上气不接下气。
“请……椎子……哪里……”
小护士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时就被吓得哇哇乱叫，把门口站岗的警卫都招来了，端着枪让樱井孝保持冷静，有话好好说。
樱井又气又急，再加上劳累，解释地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警卫们准备武力制服“歹徒”的时候，有人替他解了围。
“把枪收起来，他是病人家属，没有威胁，我以自己的人格担保。”
“既然北条医生这么说……收队！”
警卫们半信半疑地离开了，留下樱井孝，还有一身白大褂，金色长发及腰，戴着银边无框眼镜，看上去颇为知性的女人留在原处。
“北……北条，居然……能遇到你，谢谢。”
椎子的闺蜜，自己的高中同学，樱井当然记得，只是很少联系罢了。
医生和指挥官不属于一个圈子，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当初那件事，樱井和椎子也不会有太多交集，更别提整天往秘书处跑，用前辈传授的经验追人家了。
“举手之劳而已。”
北条明理兴致不高，随口回道。
以前偶尔遇到北条总免不了被讽刺几句，如今却说不了几句话便陷入沉默，怎么看怎么反常。
“对了，北条，你知道椎子在哪里吗？她怎么样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樱井孝抓着北条明理双肩，焦急地问道，就连指甲隔着布料，扎入对方皮肉也浑然不觉。
刺痛感从肩膀处传来，北条明理并未反抗，棕黄的瞳眸黯淡无光。
“你听我说，樱井。椎子，她……已经没救了。”
“你……你说……什么？”
双手无力地垂下，樱井眼睛瞪得大大的，喉咙干涩，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气管里。
“呵，呵哈，北条是在……开、开玩笑吧，一定是……”
“对不起，椎子她……”
“别骗人了！！！”
回应北条明理的，是樱井孝声嘶力竭的吼声。
“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明明早上还笑着说早安，明明还没有好好道歉，明明约好了朝夕相处，一起度过每一天，明明……这到底算什么啊！！！！”
樱井越说越哽咽，到最后竟然捂着脸，像个孩子般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北条明理站在旁边，默默地忍受着樱井的责备。
生离死别什么的，作为专家级医师，这些年她已然见怪不怪。
平心而论，樱井孝这般反应，相对某些恨不得砍死医生，放火烧了医院的家属，已经再和气不过了。
伤感是肯定的，毕竟逝去的是自己的闺中好友，而且就在“RH”咖啡屋分开不久，椎子就遭遇了车祸，人还没送到医院就不行了，死亡来得如此突然，北条明理唏嘘不已。
“椎子，在哪里？我想和她待一会儿。”
樱井孝眼睛通红，抹了把脸，从地上站起来，声音沙哑地冲北条问道。
自己向来瞧不起的那个懦弱无能、毫无主见的高中同学居然如此坚强。
北条明理意外的同时，心中也不无担忧。
别是和那时的她一样，想着见亲人最后一面，然后去自杀陪葬吧？
“樱井，你难道是要……”
“……”
樱井孝没有回答，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平静得可怕。
“你没必要这样。”
北条明理沉吟半晌，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压低声音。
“我有办法让椎子回到你身边。”
“那就谢谢了。”
眼见着对方呆滞的模样，北条心中没来由得产生罪恶感，咬咬牙，接着道:“我说，我能让椎子……复活”
“复、复活？”
樱井孝终于有了反应，瞠目结舌地看着对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你没听错，就是复活。”
“可以透露下细节吗？”
北条自动忽略了樱井那“我书读的少，你别骗我”的表情，扶了扶眼镜。
“以前在医学院的时候，和导师做过的项目，椎子就是实验志愿者之一。”
“那记忆怎么办？”
“你不是做过指挥官吗？没听说过【K计划】？”
“你疯了？！那可是被列为机密事项的东西，应该早就被禁止了才对。”
“禁止？”
北条的表情仿佛在嘲讽他的无知。
“你不看报纸的吗？记忆保存装置对舰娘无效，但总归有点价值，早就投入民用了。与世隔绝也要给我有个限度。”
好吧，确实有那么一出，整天就知道加班赶稿陪椎子的漫画家先生总算想起来了。
有了相对科学的保证，樱井的心稍稍安定。
“需要我做什么？”
“把椎子的遗体交给我，然后，再给我点时间。”
涉及到椎子，樱井有些犹豫不决。
“可以，但是需要多久？”
“完成了会通知你。”
“……”
“咔嚓。”
就在两人交涉的时候，伴随着红灯的熄灭，手术室的大门被打开，一个身着浅绿色手术服，戴着帽子、口罩，看上去像医生的人走了出来。
“嗯？北条也在啊，值班辛苦了。”
来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秀柔和的脸，居然是个女医生吗。
“职责所在罢了，这么晚了还要劳烦青山前辈，万分抱歉。”
“哪有，医生的天职，不就是治病救人吗？”
女医生笑了笑，随即对樱井道:“您是？”
“他是病人家属，樱井孝。樱井，这位是海军总院的外科专家，青山茹子医生。”
“原来是【天选者】啊，真是失礼了。”
青山茹子语气真诚，丝毫没有厌恶的意思，比起樱井昔日的同僚，态度不知好了多少倍。
“您太客气了。”
青山茹子的大名，樱井自然有所耳闻，是椎子很崇拜的人，在指挥官的圈子里也小有名气。
“话说，青山医生，椎子她……”
“非常抱歉，我和我的小组尽力了……请您节哀。”
青山茹子对着樱井孝深鞠一躬。
最后一点希望被现实击得粉碎，樱井的心情顿时沉入谷底，手脚冰凉，身体僵直，仿佛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啪。”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拍在右肩上，樱井扭头看去，只见北条明理郑重地向他点了点头。
“感谢您的努力……可以的话，我想再见椎子一面。”
“嗯，没问题，这边请。”
宽敞的手术室灯火通明，摆放整齐的仪器闪着冷光，地上残存着点点血迹。
椎子安安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双目闭合，面色苍白如同死灰，身上盖着白得没有半点杂色的床单，裸露在外的肌肤也用绷带包起来。
伸手触摸，还能感受到淡淡的温度。
樱井孝竭尽全力保持平静，泪水却是“哗哗”往下淌，怎么也止不住。
谁能想到呢？
早上还对你生气，对你笑，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的亲人，晚上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车站的那一别，竟成了永别。
“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樱井孝抱着椎子，嚎啕大哭起来，其余人自觉地退出手术室，将空间留给告别的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椎子的身体已经变得格外冰冷，樱井孝终于平静了下来。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至少从现在开始，你要坚强一点。”
北条明理不知何时站在手术台边，手指轻抚椎子的刘海。
“为了她能回到你身边。”
用袖子擦干眼泪，樱井孝的声音哽咽沙哑。
“一切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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