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和桃花

　　我叫陌廿，名字是爷爷取得，因孟冬二十出生，就叫陌廿。说来也巧，生于孟冬二十，死于清和二十，魂魄离身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灵魂体，也叫我二十。

　　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躺着床上，安静，乖巧，这就是爸爸妈妈想要的女儿啊，我果然做不到。

　　窗外桃花都落了大半，撒了些进来，铺在资料书上，特别好看，枝桠上的云雀没了精神，也不常叫了。那是爸爸和我种的树，种完以后老不管，妈妈就开始肩负起护着它的责任。

　　引魂人在虚尘中走来，带我走出了我的房间，看了看我的身体还在流血的手腕，走了出去。

　　爸妈不在家，踩在碎了一地的玻璃渣上，一点感觉都没有，这座小时候觉得可以顶天的房子，裂开了缝隙，隐约有风雨进来。

　　他带着我继续走，门口的流浪狗，耷拉着耳朵，晒着太阳，是我总给它吃的，放下了警惕，守了这座房子和桃花树很长时间。

云雀像是知道我的存在一样，我走到哪，飞到哪。

　　于谅的爷爷下象棋又输给季爷爷了，嚷嚷着再来一局，旁边于奶奶看着笑了笑，“落子无悔啊。”散着淡淡的光晕。

　　我的朋友言沁特别开朗一姑娘，骑着单车穿过了我的灵魂，笑着朝几个老人家打招呼，“于爷爷，不可以悔棋的。”

　　又走了很久，不远处的小饰品店里，我喜欢的男孩子和全级最好看的姑娘在一块儿，女孩不知说了什么，少年羞红了脸，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我跟他的距离好像近了，因为我见他时，便是如此。

　　四月的风，应该是徐徐温和的吧，我有些体会不到了，溪水河流汇入江中，水波幅度很小，像在看一面镜子。

　　一个女孩在另一头看了江面很久，眼圈很红，抓着围栏的手暴起了青筋，一个纵身，没入浪花中。

　　我往前一步，他拉住了我，一道身影从我眼前掠过，跳了下去，游到了还在扑腾着的女孩身边，一把捞起，把人拖到了岸上。女孩呛了几口水，没什么事的样子。

　　“你为什么要救我，顺手么？”问完，女孩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男孩子顺了顺气，脸色极其认真，就这么看着女孩，“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顺手，因为你是你，所以我救你，那你能不能因为我救你，变成一个值得我救的人？”

　　因为你是你，所以就可以被救赎吗？那我是我，是可以好好活在这个世界的吗？我，是我吗？

　　女孩眼睛里逐渐散出了光晕，眉宇间的神采，让我有点移不开眼，云雀站在栏杆上，歪着头，很可爱。

　　他又开始带我走，走进喧闹的街区，大人牵着小孩子，小孩子很喜欢新奇的玩意儿，发现了，就会停留看很久。

　　我看见了一个巨型人偶，在和行人拍照，记得十三岁的生日愿望，就是抱一次巨型人偶，抱个满怀还圈不住的感觉，特别满足。

　　行人散开了，在人群中穿行的人偶显得有些笨重，踉踉跄跄，顾头顾不了尾，倒在了地上，人偶头套甩了出去，我看清楚了那人的长相，“爸！”我这一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险些就哭了出来。

爸爸趴在地上愣了几秒，缓缓爬了起来，显然没料到这变故。

　　我扯着引魂人的衣服，“为什么？为什么他听不见我说话？”

　　他看了我一眼，像是在疑惑，“你杀了你自己，已经死了。”

　　爸爸捡起头套，找了个地方坐下，埋头哭了起来，像个几岁的孩子被别人家的小孩抢走了糖一样，可能区别就是，需要担责任的年龄的眼泪，落下都无声。

　　我坐在他身边，轻轻抱着他，爸，我十三岁的生日愿望实现了。“为什么我要这么累啊？”哑了但又熟悉的声音印入我耳中，“我真的快坚持不住了。我抗不住廿廿可怎么办啊？”他终于哭出了声，给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陌稍和，你他妈凭什么说自己坚持不住了！”手抹了把脸，重新戴上头套离开。

　　我仍保持着抱着他的动作，看着他的背影离开，跌坐在地，抬起手，我能透过我手指的轮廓看到对面商店的货品，我想抱我爸啊！为什么抱不到啊！被这种感觉冲击着，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引魂人站在我面前，“二十，你有一次机会。”

　　我回来了，但仍旧是个死人，整个房子已经收拾的很干净了，像从未发生过争执一样。

　　妈妈走到玄关处，往进瞟了一眼，有些惊讶，“廿廿，你收拾的？玻璃片有没有伤到手啊？”

　　“是啊，干净吧。”妈妈，你以前收拾我打碎过的碗，会不会伤到手啊？

　　妈妈走过来，牵着我的手看了看，“没伤到就好。”若不是视线在我手腕上停留了几秒，我倒是会觉得她没有发现系带。

　　“咔嚓”钥匙开门的声音，是爸爸，一脸疲态，还挂着温和的笑意。所以，要不是我早上醒得早，便看不见他们吵架。

　　爸爸印象中的满目疮痍，已变成一尘如洗，显然是惊讶的。

　　我牵着妈妈的手，拉到爸爸身边，“爸爸不可以惹喜欢的女孩子哭。”

　　墙上挂着的结婚照，里面的妈妈很漂亮，想到妈妈以前，也正值女孩韶华，喜欢穿洗得很干净的白棉裙，把自己打扮的很漂亮，有很多优秀的男孩子喜欢，可以比现在活得好。

　　手心里握着两条系带，“爸，妈，我给你们编了个手链。”然后没有顾及到两人眼神中溢出的温柔，专心系着系带，爸爸果然是和妈妈不一样的。

　　“你手怎么这么凉？”妈妈的手在我手上摩挲着，我已经不知道温暖是种什么感觉了。“陌稍和你看你女儿的手，一点血色都没有。”她眼睛里的担忧清清楚楚印入我眼帘，此时，我无比庆幸我流不出眼泪。

　　我嘴里说着没事，思绪却飘远了。

　　引魂人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你还有一次机会。”

　　我的灵魂是我自己的，身体是父母给的，“你的身体是与他们唯一联系的纽带，想回到这个世界，就必须让他们，将你的身体的一部分，带在身上，贴合皮肤，联系密集，便可。切记，必须一直带在身上，否则，你的灵魂，都会消散。”

　　他削断我的发，手指翻飞，扯过束发的红绸带，分作三根，编在其中，带在我割了一道口子的手腕上，遮住了伤口。我一个女孩子都不会编，引魂人业务范围太广了。

　　“你能，教我吗？”

　　爸妈的系带是我编的，没有他编的好看，因为我看见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有着少见的，嫌弃的神情。

　　思绪飘回来，为什么手会那么凉，没有血色？引魂人说：“没有好好珍惜生命的人，怎么配再次拥有生命特征？”

　　“爸爸，妈妈，一定要一直一直带着它啊！”

　　仲夏，艳阳掀起热浪，绿得发亮的核桃树的树叶扑朔作响，桃花落尽，树上竟是没抽出一点新芽。云雀还在，掉了很多羽毛。

　　孟冬十九，妈妈为了女儿的生日，亲手做着蛋糕，她看了眼五个月未曾摘下的手链，有些怕把女儿第一次亲手做的礼物弄脏，慢慢摘了下来，“一定要一直一直带着它啊！”脑子里突然映出这句话，傻孩子啊，你的礼物妈妈怎么舍得弄丢。

　　“妈！”我看见系带被她装进口袋，那一瞬间，我手上的系带变成碎末，消散在空气中。喊完这一声，我开始脱力，瘫坐在地上，眼前泛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引魂人给我以极大的宽容，让我留到晚上十二点，再消失。

　　在此期间，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她像是知道了什么，带着哭腔说：“妈妈不知道，妈妈真的不知道，妈妈再也不会把你的礼物摘下来了，你醒醒啊，廿廿？廿廿……”

　　爸爸的手很糙，摸着我的脸，像捧着宝物，“廿廿今天睡得早，明天一定要早起，早睡早起身体才好啊！”

　　孟冬二十，早晨七点。

　　巷间传开了这样一件事情，陌家两口子的女儿，没了，当天晚上，一家子人种了十八年的桃花树倒了，压死了一只鸟，树下，宿满了虫子，根已是早早便朽了，再无生命迹象。

　　引魂人在树下放置了一封信，里面写着：

　　树倒了，便再植一株吧，别再种桃花了，她太不听话，不能被这所房子守护了。望，莫念。

　　 陌廿

　　“主事人。”引魂人欠身，神情恭敬。

　　“你插手了很多事。”声音极哑，威慑力十足。“这是第二十一个，你的任务，在她自杀前阻止她，这是你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之后，随你如何。”手抚在引魂人印堂，注入了缚魂者信息。

　　他一怔，脑海中熟悉的脸，嫌弃她编系带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陌廿……

　　“主事人，这……”

　　“你僭越了。”

葬归乡他们挡住了世俗大多阴霾，亲爱的你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让你知道他们多爱你，落子已无悔，那生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