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她迎着窗外撒进的月光，手指轻颤地覆在垂落的眼睑上，微凉的触感令她不禁笑了起来。
——令所有人都羡慕赞叹的完美容颜。
——令所有人都欢喜感慨的紫色瞳孔。
但拨开这些假象后还剩下什么呢？
除了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脏，究竟还剩下一些什么？
“我应该高兴的，对不对姐姐？”她喃喃地说道，“那个人给了我这么一张脸，我应该高兴的，对不对……”
“最起码，他还记得……”
——记得什么？
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原本想翻涌而出的记忆出现了卡带，就好像一扇门被刻意地上了锁，无法打开。
“怎么回事……”她猛地从地上起身，“我该高兴什么……？”
“记得……记得什么？”
她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可是一无所获，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连不成线。
——“小秋，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连你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也要开心地笑啊。”
——“记住哦小秋，我会保护你，哪怕倾尽我所有，我也会保护你和弥乃……”
——“所以，不要害怕……”
——“恨我吧小秋，恨我吧。”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惊恐地自语，“为什么想不起来？这些话，这些话是谁说的……”
——“恨我吧小秋，恨我吧。”
她捂住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低沉的男中音不停地回响着，充斥着浓烈的悲伤。
“为什么…为什么要恨你……？”她怔怔地出声，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或许是因为那句话的语气太过于熟悉，又或许是很多事情压抑了太久太久，一旦涌出，便一发不可收拾。
匆忙间，她拉开边上的抽屉想拿纸巾，却摸到一个冰冷的东西，彻骨的麻意瞬间过了她全身。
她小心地将它拿出，在黑暗中小心地抚着它的轮廓，一点一下。
手指绕进枪栓处，拂过内壁。
她一开始前倾的身子猛地挺直，眼睛瞪得极大。
再一次，好似不相信一般，她又摸了一般枪栓处的内壁。
那里明显的凹凸感告诉她这不是幻觉。
“不可能……”
她从地上慌乱地爬起，拉开床头的吊灯，将枪放置于眼前，在灯光下仔细地看着。
“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她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直到她终于看清了那刻在内壁上的字迹，才将一切按上了暂停键。
——记得平安。
从她手中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犹如她的心陷下了一块。
“笨蛋……”她蹲下身，“滕江五月你这个笨蛋……”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哽咽着将额头抵在膝盖上，“……将自己送出手的东西，都遗忘了呢？”
——呐，秋与。
——是我笨，是我蠢，才被诱进了这场局。
——到头来，错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
——小秋……
是不是有人曾经这样地叫过你的姓名，声音不大却是刻骨铭心。
——为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是不是有人曾经在你耳边呢喃过这句话，虚无缥缈却又真实的要命。
——……做什么都可以。
“五月，五月。”
胳膊肘被人轻碰了一下，滕江五月迷惘地从臂弯中抬起头，正好对上平水秋与侧过的身子。
“快醒醒，”少年压低声音说道，“内山已经瞪了你好几眼了。”
“啊！”她低呼一声，立马从课桌上挺直了脊背，一副绝对认真的样子。
平水秋与见她略显狼狈的动作，不禁轻笑，转而又小声地问，“你怎么这么困，昨晚没有睡好吗？”
藤江五月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见她不想说，也没有多问，回过头去继续听课。
“睡的好吗？”她低喃了一句，抬眼便看见少年帅气的乱发和半侧面微颤的眼睫，“怎么可能……”
——记得平安。
枪栓内壁处的四个字，是如此美好得念想，现在却成了她的梦魇。
——“记得平安？”
三年前初夏的夜晚，少年坐在星空下的草坪上，拿着她递给他的枪，仔细专研一番后，疑惑地挑起半边剑眉。
“把字刻在这里，真有你的==”
她瞥了他一眼，拿起身边的啤酒，灌了一口，“我乐意。”
“别喝了小秋，”他抓住她送酒的手腕，眉毛皱的更深，“别再喝了，已经是第三罐了。”
她笑，“除了这些，你就没有话和我说了吗，Liquid君？”
特意加重了最后的称呼。
少年表情僵住了。
“还是，Liquid你现在只想去和姐姐说话呢？”
她拼着酒劲把这句话讲完，将手腕从他手心抽出，又灌下一大口。
“也是哦，明天我们就走了，你和姐姐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才对吧……”
“耽误了你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呢……”
他看着她一脸的讥讽，音线陡然放缓，“小秋——”
滕江五月迅速从位置起身，经过前排少年的位置时，丢下一句，“我晚上有急事，你回家先吃吧”就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她顺着楼梯加快脚步，脑子里无数次闪回那把枪栓上清晰的字迹。
——必须去找Gin。
她这么对自己说，
——必须找到GIN。
不祥的预感在她胸口蔓延着，很多事情好像成了矛盾体。
——GIN不会骗我的。
——他对那个男人，是如此的忠诚。
她走出校门时，门口的落叶围着她的小腿打了个圈，裙裾飞舞的弧度美好得不可方物。
栗色的长发随风而起，散在脸上有些麻痒。
“滕江同学。”清朗的男声从身旁响起，她脚步有一刻的停顿却又在下一刻加速。
“滕江同学。”男声依旧不紧不慢，镇静地让人吃惊。
她不耐地皱眉，继续走着。
正当她以为那个烦人的男生已经离开的时候，世界却在下一秒静止。
“秋小姐。”
静止地如此彻底。
“请你等一下。”
她发现自己的脚就像冻住了一样，竟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咬着牙让自己停止颤抖。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厌恶这个名字，
她笑的几分讥讽，几分荒诞，
——但现在才发现，我竟然是在惧怕它……
——惧怕到，自己都难以想象。
映入眼帘的是个颀长的少年。
普通的兰色制服被他穿的挺拔非常，脸面逆着身后的光，看的不甚清楚。
他左耳塞着耳机，黑色的连接线延绵到胸前的口袋里。
“你好，滕江同学，”少年语线平静，“我是工藤新一，请多指教。”
他伸出修长的手，停在她面前。
她眯眼，想看清他的五官，却只能看见他冰蓝色的瞳孔里复杂而又淡定的光亮。
“抱歉你认错人了。”
她果断地说了一句，慌忙上前从他身边绕开。
少年站在她身后，语线里没有丝毫的笑意，“是不是只有我叫你秋小姐，你才肯承认呢？”
滕江五月瞪大眼睛，身体在那一刻竟又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秋小姐……
——秋小姐……
她缓缓地蹲下身，颤抖的幅度愈发大。
“我不是……”
“我不是什么秋小姐……”
——那个被称作秋小姐的人已经离开了……
“喂你怎么了？”工藤新一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你不舒服吗？”
“……不要叫那个名字。”她抓住他的手，指甲陷进他的皮肤里。
——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什么？”
“我让你不要再叫那个名字啊！！”她猛地抬起头，紫色的眼眸对上他冰色的瞳孔，脸色惨白。
而他，在里面看见了深深的恐惧。
直至很多年后，工藤新一都无法忘却这个场景。
少女绝美的容颜满是惧意，苍白的面颊近乎透明，而那淡紫般的眸子却在那一刻深入湖水。
如果，只是说如果。
那时候的自己没有这么执意，那时候的自己能多一分耐心，那时候的自己能看清她眼眸背后的情绪，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了呢？
那个名叫平水秋的女孩，会不会就不用迎接这么悲伤地结局？
——但是，这是没有如果的如果。
——对不起平水，我没有守住我们的承诺。
——对不起平水，原谅我没有早一点发现你的真心。
“放手！”
直到自己的手被人用力地甩开，工藤新一才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
他因为惯性往后退了几步，几秒后意识到刚刚向自己大吼的人是谁。
熟识的少年就这样站在他面前，一脸温柔地将地上的女孩扶起，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
“你忘了拿你的外套。”
他的语线里满是宠溺。
“不过，我现在好庆幸你忘了拿它。”
说着，便向这边看来，原本蕴满温和地眼眸在触及工藤新一的那一刻充满了挑衅和愤怒。
而工藤新一根本没有心情去理会他眼里的情绪，只是近乎呆愣地看着身前的人。
那个和黑羽快斗如出一辙的少年。
竟然会有喜极而泣的冲动。
“欺负女生你还算是人吗？”平水秋与说道，压抑的声音显得有些低哑。
他依然心有余悸，如果刚才自己没有赶到的话……真是不堪设想。
工藤新一没有开口。
“喂，你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吗，你——”
“算了吧……”藤江五月低着头，抓住少年的手，“我没事。”
“但是他——”
“我真的没事，我们回家吧，秋与。”
女生还有着喉咙深处的颤音。
一声秋与，让工藤新一振。
他冷笑出声。
“变态。”平水秋与低哼了一句，便安慰性地揽住她的肩，“好吧，那我们回家。”
转身后，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加一句，“别再让我看到你。”
藤江五月一直垂着脸，浓密的发丝遮住侧脸。
却在感觉到他手心的温暖，听到他孩子气地威胁后，轻轻地笑了。
内心深处的悸动，更为明显。
“所以，这就是你不肯面对的理由吗？”
笑容僵凝。
“这就是为什么一直在等待真相上门的你，现在选择拒绝的理由吗？”
工藤新一不紧不慢的道，愈发地冷硬，“你打算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感受到女孩握着他的手不断地使劲，平水秋与忍无可忍地回身。
表情却在下一秒呆滞。
他看见了那个兰色制服少年的脸庞，竟是与自己这般的相像。近乎一样的眉眼，近乎是复制下来的轮廓。
联想到刚才五月的不自然，脑海中出现了可怕的设想。
“不要理他，走吧秋与。”藤江五月拉着他，想向前走。
而回头的少年却一动不动。
“现在你连那个和你此刻同样姓氏的人的事情，都不想知道了吗？”
女生停下脚步。
“我是秋——”工藤新一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改口，“栗泽的朋友。”
她停止了拉扯的动作。
“他有些话要我转告你，”工藤新一道，“所以，你可以和我谈谈吗？”
——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然后，请你把你身边的那个人还给我们。
——把黑羽快斗，还给我们。
“栗泽……的朋友？”
藤江五月缓缓地转过身，不敢相信般地用手捂住了唇。
“对。”工藤新一深吸了一口气，“所以，藤江五月，你愿意吗？”
感受到怀抱里女生的哽咽，平水秋与慢慢松开了她。
她下颚处聚集的泪水令他震惊。
“你先回家。”半晌，她挤出这么一句话。
“五月——”他担心地抓紧她的手。
“拜托你别管这件事！”女生近乎低吼一般，推开身边的少年。然后步伐踉跄地上前，对上工藤新一复杂却清亮的目光，“你真的，认识他吗？”
他点头。
“那好，工藤新一，我信你。”
——为了他，我相信你。
那一天，平水秋与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的背影，笑容凄凉。
那一天，工藤新一走在前面，指甲深深地扣进皮肤里，麻木的疼痛。
那一天，藤江五月默默地走着，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怎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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