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水秋与来到学校的时候天空还泛着淡淡的白色,他断定自己定是最早到校的那一个。
昨天中森病房里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还有晚上五月回家后一脸牵强疲惫的笑容总是让人感到极大的不安,导致他今天早早地醒来。
他叹了口气,走上空无一人的楼梯,却在二年B班门口停住了想拉开把手的动作。
——里面的灯,是亮着的。
怎么,最近早起真的成了好习惯么?
他狐疑地转头看了看依旧泛白的天空,确定现在时间真的尚早,才回过神来。
谁啊,这么早——
殊不知,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门拉开的一瞬间,黄白的光线撒了一地温软,却不及女孩纤弱的身形染上的熠熠暖光。
听见这边的声音,奋笔疾书的女孩抬起头对上少年惊异地眸子,圆滑的眼线弯成了弧月,点亮了晕墨般的眼睛深处最不可及的光。
“早上好啊,平水君。”
连声音里都有明显的笑意。
“早…早上好。”
他不自然地应了一声,在女孩将注意力重新回归书桌的同时亦走到自己位置旁,坐了下来。这才发现中森青子手下的,正是她所有缺课的笔记。
——还挺认真的嘛。
他暗暗地想。
“你没问题了吗?”平水秋与侧过脑袋,右手抵着下颚,“其实你还可以再休息几天的,你的身体——”
“我已经没事啦,”她迫不及待地打断他,手下笔的速度却没有慢下来,“我本来身体就不差的,再说快要统考了,我可不能再缺课了。”
他一脸“真的吗”的不相信的神情,但看她如此全神贯注也就不好意思再打断她。
教室里静的只剩下她的笔与本子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和她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竟有那么几分喘息的味道。
——明明,还在生病吧。
平水秋与翻着书本的手顿了顿,修长的手指久久地停驻在半空,
——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要如此逞强地回来?
——我不懂你,中森青子。
傍晚时分。
少年背手拿包,眼睛随着光线的暗淡而变换着色彩,他忍不住转过头看了看走在边上静默的女生,对方眼神空洞无光。
“五月?”他轻声询问,“你没事吧?”
晚风吹过,少女栗色的长发滑过白皙的脸颊,留下小小的麻痒感。
“什么?”她好像才缓过神来,亦转头迎上少年的目光,露出疑惑地神情。
“真是败给你了,”平水秋与停下脚步,俯下身,直到她淡紫的眸子里清楚地看见自己才停止动作,“你没事吧,今天好像一直都在发呆呢。”
滕江五月不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啦,没有啦,我只是太累了。”
少年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的让人抓不住情绪,“是吗?”
嘲笑的语气。
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受伤,滕江五月扶上额头,一脸无奈,“哎呀哎呀,是我败给你才对吧==”她道,“我只是在想——”
她蓦地顿住,纤玉般的手指紧缩成拳,
“——真相到底是什么。”
“……就这么简单。”
脑海里浮现的是昨天静谧的御木神社后山,地上插满十七根蜡烛的慕斯蛋糕,和自己的泣不成声。
——秋与…你曾经说过永远不会欺骗我……
——所以告诉我真相好不好?
——我真的已经,下不了手了啊……
告诉我真相好吗?
秋与啊……
秋与啊。
“真相,什么真相?”平水秋与若有所思的咋舌,“五月你最近开始喜欢侦探小说了么?”
她苦笑,摇了摇头,继续之前的步伐往前走着,在听见少年疾步赶上来的脚步声后,才道,“才不是呢……”
我只是被那句话扰乱了神经。
——你也是平水秋与想要付出一切的人。
我无法相信,那个紧抱着我说这句话的清俊少年,会是一个残忍的恶魔。
“呐秋与,你知道催眠师吗?”她幽幽地开口,细密的睫毛下,有着点点的光芒。
“知道啊,在日本虽然不怎么多见,但在国外可是大受欢迎的职业啊。”
她笑,粉色的唇角扬起一个明艳的笑容,很是刺眼。
“那你知道,催眠师的悲哀吗?”
“催眠师的……悲哀?”平水秋与挑起一边的剑眉,“这有什么固定的说法吗,五月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呀,怎么突然问这些问题。”
滕江五月用手拂过耳边的长发,明亮的紫眸里晃过道不明的凄然。
“可以让病人不再疼痛,可以帮助痛苦的人抹去记忆或是恢复记忆,一切都是弹指之间的事情。可他们即使是用尽一生的时间,都永远无法让自己的伤口不再疼痛,无法抹去自己心中最痛的回忆……”
她停下,回身,身后的少年站在原地,湛蓝的眼眸恍若曾经的那个人,
“这就是,催眠师的悲哀啊……”
可以让别人幸福,却无法令自己快乐。
明明最在行的就是让人忘记,却始终无法让自己失去那些痛彻心扉的东西。
——这就是,身为催眠师的悲哀啊。
“五月……”或许是被她满脸的悲伤所震惊,平水秋与感到一阵干涩,连音线都沙哑了几分。
少女只是微笑,却渐渐的有什么涌了上来,无法抑制地滑落进心底。
——秋与,如果当初我没有在滑梯下遇见你,如果你只是淡漠地走开没有上来扶我,那我现在会不会过的快乐一点。
——秋与,如果你那时没有把我揽进怀里,如果你只是充当一个旁观者目睹父亲对我的历练,那么我现在会不会坚强一点。
——秋与,如果我可以催眠自己忘记父亲凶狠的表情,催眠自己忘记烧死母亲的大火,催眠自己忘记秋姐姐死前满是鲜血却安详的笑容,催眠自己忘记如此重要的你,那么我会不会过的更幸福一点。
——会不会更幸福一点呢。
“哎呀最近会不会是更年期提前了呢,好像太多愁善感了点~”她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此刻的表情像是在搞笑,“昨天在电视上看见这些,就突然觉得催眠师好可怜呢~~”
少年站在远处,他用力地抿着淡色的嘴唇,可脸颊处细微的凹陷还是温柔地存在着。
温柔地,令人不敢直视。
滕江五月不由地再次垂下眼睑。
“好啦你还杵在原地干嘛,我饿死了回家吃饭啦!”少年类似于撒娇的声音,然后手突然被攥住,待抬起眼时便看见他挺拔的身影走在前面。
——啪嗒。
哪里,究竟是哪里,又塌陷了一片。
——呐,秋与,你知道吗?
——我无法想象,这个走在我前面,紧握着我的手,脸上泛着红晕的人,会是亲手将你送入地狱的人。
——无法想象。
——明明是这么单纯的人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