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雨村。铁三角隐居雨村第二十八天。
张起灵一大早就出去了,胖子蒙着被子大睡,不时挠他的裤裆,嘟囔梦话,大概都是他和什么小翠丽丽的山野情事。
我吃过早饭,又给胖子煮了八个鸡蛋和一大锅粥。没给闷油瓶子留饭是因为他肯定不会回来,就算回来了看厨房里冷锅冷灶的,也只会自己默默的腾饭吃,不像胖子一不见吃的就跟在我后面大吵大闹。
吃完了饭,我到院子里去喂鸡。这才一晚上不见,小黄和老白又从窝里跳出来了,此时院子里满地都是粘着绒毛的鸡屎。出于爱护女士的原则,我很宽宏大量的没把她们捉到厨房里去,只揪下来几根鸡屁股上的毛作为惩戒。她们很恼怒地对着我咕咕咕,把屎拉在我面前的地上。说真的,我真怀疑为什么这些鸡随时随地都能拉屎,胖子说是因为对他们来说,随地崩屎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
我也有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在考虑中。今天是0305,我42岁的生日。42岁了,对男人来说不小了,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对人的一辈子来说,算是已经过了半生。我吴邪前半生过的算是很精彩了,我经历过的那些事,只怕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经历过。老话说实践出真知,那些凶祟、惊险、生离死别、九死一生,已经将我,及我身边的一众兄弟,都塑造的如金甲美男般无坚不摧。不过我从来没有与人说过的,也有一些不符格局的小心思。
譬如说,在我42岁的生日这天,我有一个小愿望。
不过这个小愿望能不能实现,选择权不在我身上。
我叹了口气。
生日的事儿我谁都没告诉,打算就一个人过了了事。胖子是个脸粗心细的人,我想他也许能记起来,对我讲一句生日快乐。至于那闷油瓶子,我压根是连想都没想过。
话虽如此,当手机“格愣”的响了一声,我看见来自小花的消息时,心里还是涌上了一股暖流。虽然那条短信很短,只有短短的六个字:吴邪,生日快乐。
有人记得你的生日总是让人开心的,因为那代表着有人记挂你。
我把手机收起来,拿来扫帚打扫一地鸡毛的院子和鸡舍。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故意的,我刚扫完,胖子就打着哈欠出现在了我面前,我直起腰来,他刚好抹掉鼻子上的一滴眼泪。
我说:“你可真是起的早不如起的巧,累死我了。”
胖子道:“你说什么呢?你是不知道胖爷为你放弃了什么。要不是为了给你过生日,胖爷现在还在小山村左拥右抱呢,你以为谁愿意看你个糙老爷们儿?”
我惊奇道:“为了我?”
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忙问:“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知道啊。”胖子又打了个哈欠,理所当然道,“小花瞎子他们都知道的事儿,你胖爷是你什么人,我当然一清二楚了。”
“你……”我没想到,确实有点感动,“你……”
“但是我可不确定,小哥知不知道。”胖子突然又补上了一句。
这话一出,我原本雀跃的心上霎时蒙上了一层阴霾。
“是啊……”我讷讷的低下头,“这种事,没什么的。”
胖子在这方面心粗,也没多在意,拿湿毛巾擦着手,就冲我走过来,一边说:“反正也是过生日,中午胖爷就给你做一桌好菜,权当是给你庆生了。以后可别说胖爷没给你生日礼物啊,吃的才最实在。”
我被他逗笑了,顺着他的话说:“是是是,都是胖爷抬爱,胖爷的手艺那一般人可比不了,这生日礼物,我收的心满意足。”
“哼,算你会说话。”胖子很造作地冲我飞了个媚眼,“还不给爷打下手?”
我跟着他笑:“得令!”
胖子掂勺,我在他旁边笃笃地切菜。黄瓜、辣椒、生嫩的大葱白,黄的鲜嫩,红的艳丽,白的清脆欲滴,各切成一小堆,留着给胖子大粗手指头一捏,一撒——那底下燃着幽幽蓝焰的锅子,“噼啪”地爆出两个油花来,麻辣鲜呛,香的人一溜哈喇子直往肚里咽。
胖子手短且巧,熟练的爆炒、蒸锅,青寨(一种常食用鱼的名字)是昨晚上溪里刚钓的,放进锅里时,大尾巴还一蹦一蹦的想逃命,被胖子一脑壳摁进锅里盖上了盖。鱼汤鲜美的味道渐渐蕴出来,我盯着被蒸气模糊了锅盖,烧的咕咕冒泡的白嫩豆腐,直拍胖子大胳膊:“哎,还不好么?”
“慌什么,千滚豆腐万滚鱼,没听说过吗。”胖子一点都不着急,还支使我,“去开两瓶啤酒,闷油瓶今中午不回来了。”
“他跟你说啦?”我其实猜到了,但还是有点不死心。他真的不知道今天我过生日吗?
“嗯,昨晚上你睡着了,没听见。”
“哦……”我丧丧地去开啤酒了。
中午我和胖子一起吃的饭,胖子还准备了一瓶二锅头,不过却不打开,就在旁边摆着。我问:“怎么不喝?”
胖子总是在无聊的地方乱卖关子:“还不到时候。”
胖子煮的鱼汤实在鲜美的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头,但我心里老是揣着一丝不郁,连鱼汤也消散不了。饭后我收拾了碗筷,胖子搬了两个小板凳,我和他一块坐在门槛上唠嗑。
胖子问我都42岁了,往后有什么打算,我说没有什么,说实话,我也就想和他们一块就这么过着,也许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然后把那些黑暗的秘密和记忆一块带到坟墓里去。我反问胖子,胖子很不在意:“我么,再在这里和你们待几年,陪陪云彩和阿贵,然后就回潘家园了。我想着,把潘子那出租屋买下来,一个光棍也用不了多大空间,我睡他那床,说不定晚上还梦他一回。你别说,老潘活着的时候老跟他吵嘴,这没了吧,有时候还真怪想的。”
提到潘子,我又不自主的想起了他最后的样子,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胖子看我不说话,拿胳膊肘怼我:“哎我说天真,胖爷我贱命一条,怎么都行,你可不一样啊。这雨村好是好,世外桃源似的,可你三叔,杭州那边还一大口子人等着吃饭呢,都得你去照顾。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什么时候走?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好像就是为了再和他们多待一起一阵子,再储存一些快乐的记忆。
………也是,为了心里头那点模糊的念想。
不过如今看来,这念想怕是要胎死腹中了。
老男人唠嗑也浪费时间,一转眼已经是五点多,夕阳都下来了。胖子拍拍屁股站起来,对我说:“时候不早了,中午吃的多,晚上随便点,吃个长寿面吧。”
我歪着头说:“你给我做?”
胖子只是笑,并不回答:“你看看门口是谁。”
我一转头,一个人影伴着西下的夕阳慢慢地向我们走过来。是闷油瓶!我恍然地站起来,连小马扎翻倒了都不知道。
闷油瓶走过来,胖子递给他毛巾,他慢慢地擦着手。
我迎着他的目光,突然不知道要说点什么。说,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吗?不行,这也太不像我黑社会一哥的风格了。我思摩了半天,最后也只是说:“你,你回来了?”
闷油瓶冲我淡淡的一点头,一掀帘子往里头去了。胖子在一旁嘿嘿的笑,看我还回不过神来,又拿胳膊肘捅我:“怎么,小哥一回来,眼睛都粘他身上拿不下来了?”
我被他说的有点尴尬,连忙转移话题:“一天了他还没吃饭,我去给他热热。”
“哎别去!”胖子拉住我,“在外头等一会,我去拿二锅头。”
???胖子的话好像有魔力,我就怔怔地站在原地,老母鸡们围在我身边喔喔叫,远处的夕阳慢慢地滑过山头,留下最后一丝带着暖意的余晖。
我站在余晖里,想起刚才闷油瓶也是这样迎着它向我走过来,心脏突然就剧烈而不可控地跳动起来。
不一会儿,胖子伸出一颗脑袋招呼:“吃饭了!天真,快来入席!”
我依言掀开帘子走进去,桌子上简简单单的就摆了三碗面,其中两碗都是胖子一贯的高水准,只是最后一碗,不知道怎么了,面条一根粗一根细,可怜兮兮地趴俯在碗里,清汤,上头飘了一层干净的香菜葱叶段子,一点点的油花。
胖子正往这边拿酒杯,看见我还站着,过来推了我一把:“愣着干什么,快坐呀!”
胖子说:“今天你是寿星,难得我们哥仨都在,咱们必须好好喝一杯,在自己家里,不醉不睡!”
我说:“小哥呢?”
话音还没落,我就看见闷油瓶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我还没有想他为什么会到厨房里去,就看见他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的眼睛。
“吴邪,生日快乐。”他简单的说。
和小花短信上一模一样的字,却无端的让我想掉泪。
我吸吸鼻子,问他:“你知道我今天生日?”
他点了点头。
胖子把那碗参差不齐的面给我推过来:“快吃啊。这可是长寿面,一根下去不带断的。”
我拿筷子夹了夹面:“这怎么擀的,一粗一细的。”
胖子憋着笑道:“这可是小哥下的厨,你在他老人家面前嫌弃他做的饭,不怕他拿刀砍你啊。”
筷子一下子掉在碗里了。
我不敢置信地抬头:“什么?”我转头看一直不语的男人,“这是你做的?”
他点了点头,从我的角度,很清晰地看见他耳朵尖漫上一层薄红。
我听见闷油瓶子说:“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吴邪,你尝尝,如果不能吃,就吃我的吧。”
我没说话。同时努力的把眼泪咽进肚子里。
原来,他记得我的生日啊。
那是不是……他也有一点,是挂记着我的呢?
那个早已死去多时的幻想,就在这一刻突然烧了起来,怎么也扑不灭。
我放下面条,对胖子说:“我想先许个愿。”
胖子一愣,然后哈哈的笑,大肥巴掌带着温暖的意味,猛拍我的肩膀:“哎呦天真,胖爷还真是没想到你这么纯情。许吧许吧,我们都在这听着,今天你做主。”
我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大声道:“今天是我吴邪42大寿。我老了,妄想也多,请菩萨玉皇大帝三清真人不管哪个神仙,听我三个愿望。”
“第一愿,父母家人都好好的,不再被卷进这漩涡中来,不再为我担惊受怕,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第二愿,我和身边的这两个人能有以后。如果没有,就让现在这样的日子,能再多过一段。”
“第三愿……”我的嘴唇颤抖起来,但那火苗烧的太烈了,我捂不住它,“第三愿,张起灵能一直陪着我,陪在我身边,永远不走。”
我不敢睁开眼睛,脸颊烧的热烈起来,“我的生日愿望,是希望,希望……希望张起灵,我身旁的这个人,能够爱我。”
气氛一时凝滞。没有人率先开口说话,我的眼皮抖的厉害,跟得了癫痫似的。可我不敢睁开眼睛,我怕他们听到我最隐秘的想法,会震惊难以置信,我更怕,怕闷油瓶因此疏远我,觉得我恶心。
他那个人,疏远起人来,实在是令一颗心都挂在他身上的人消受不起。
但这也……太久了吧,我忍不住把眼皮掀开一条缝,然后就看见胖子嘴巴大张,一脸惊讶的看着我。
果然觉得我有病了!
我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听见胖子啪啪的拍巴掌,他一边拍桌狂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对我说:“天真!我艹!我的天真!你怎么这么有勇气,喜欢上小哥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艹,我看你云淡风轻的样子,没想到在这里憋了把大的!小郎君啊小郎君,行啊你!血性一回啊!”
我:………
他也笑得太久了吧。
我咬着嘴巴,去看张起灵的反应。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忍受着什么,又像是终于舒出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的长指伸过来,一直伸到我眼前,轻轻,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
“生日快乐。”闷油瓶子的眼睛里像是藏了夕阳的余晖,是我从没感受过的温柔。“你的生日愿望我实现了。”
我震惊了。
然后,我听见他说:“你赢了。我爱你。”